雅昌专稿+视频 | 徐冰《引力剧场》:涌动的世界 文字的漩涡
2022-08-12 07:07:37 文|彭菲 图|王璐
徐冰现场导览
8月11日下午,艺术家徐冰现身浦东美术馆。他依然是那样——穿着白衬衫,顶着微微泛卷的头发,发梢及肩,岁月撑起那原本骨架分明略微狭长的脸上,一双柳叶般的眼总在圆框眼镜之下。
徐冰身旁围了好几圈人。这是他的新作《引力剧场》及同名展览的开幕前夕。
浦东美术馆徐冰《引力剧场》现场
“引力剧场”是徐冰在疫情期间历经两年的重要艺术项目。
这是继“火箭”艺术项目之后,他以艺术的方式,对科学推理的抽象空间可视化转述。
此次新展是艺术家对今天世界的忧虑,所提供的启发性思考。
展览现场,原本常规的媒体导览环节比预期更吸引人——历经疫情的上海艺术圈,哪怕展览如期落地,也已许久没有艺术家亲自线下导览了。
何况,这件作品实在神秘,开幕前,除海报上的概念视觉图,几乎没有更多有效的参考信息。听闻,开幕前夜,作品仍在做最后的微调。
徐冰大型装置艺术作品《引力剧场》现场
“这件作品就像一个文字的漩涡。”徐冰拿着手上的话筒,站在美术馆B1层中央大厅入口处介绍道。在这高达30多米、由地下一层直通四层的巨型展厅中,一张编织着1600个英文书法的文字网由顶部自由落下,形成螺旋式的倒锥体。触及地面处,整排平铺的镜面将高空而降的书卷延伸至无可触及的等距离镜像之中,恢弘之感油然尽显。擅长宏大叙事的徐冰曾一次又一次地实现过高难度的巨型装置,而此件《引力剧场》依旧让他“倍感兴奋”。“这个展厅有其特殊性:层高达过30米,加之镜面逾60米。每一层有四个瞭望窗口,从中可看到作品的局部。我将空间的特殊性和局限性化为创作语言的一部分,从而实现了其他空间没法完成的作品。”
装置中的文字,原文摘自哲学家路德维西·维特根斯坦对“观看”与“面相”的探讨段落。若谙熟徐冰英文书法造字原理的观众理应能顺利读取原意,可在徐冰的巧思下,由原点透视原理出发的作品中出现大量发生不同程度形变的文字,越靠“漩涡”中心,文字变形越甚,这无疑加大了阅读难度。与此同时,近30米高的装置的确庞大,在不同层高和视角下,能且仅能阅读局部信息。比如,若站在作品下方,观众只能看到背面的文字,且近距离可见的字与字之间充斥着连绵的拉伸与交叠;当然,若此刻阅读脚下镜面的文字,文字本身可校证,可远处文本依然难以读取。
B1层观看作品
B1层地下镜面观看作品
1层观看作品
2层观看作品
3层观看作品
这种内容的不完整性,伴随着整个观展体验。一层、二层、三层,每一处瞭望台都能看到不同高度、大小、形变尺度的文字,可始终是拼图中的一片。抵达四层后,阅读矛盾陡然升级——观众终于可以看到文字的正面,看清那些在B1层时深觉遥不可及的“高空”和四个角落几乎没有形变的内容,可通读全文依旧如水中捞月,若抱以希望终将徒劳而返。
4层观看作品
与之相应的是,在四层——观众可抵达的阅览最高处,能更直观地感受文字因引力涌入中央,向下无限陷落的飘零之感。此刻,看似各占一方之地的每一文字,仿佛坠落即唯一命运,随着空间、世界、宇宙的律动去往未知的、混淆的、复杂的远方。“在这里,观众如同演员进入剧场的中央。他们都在寻找一个绝对理想的阅读视角,可它不存在。理想的视角在美术馆高空的高空——在每个人心中的观念里。”徐冰解释道。
《引力剧场》文字细节
作为文明最基本的元素,文字——由徐冰自创的无国界、无明确指向的、贯穿中西的英文书法在空间中或主动、或追随、或被动地变形与交叠,“击中”镜面前往难以企及之处。研究并造字数十年的徐冰并未直叙其中要义,如同他无法全然认同当代艺术需要用文字先行描述或包装的现象,可他亦袒露对当下整体文明环境的担忧:“过去这几年,我越来越觉得整个世界积累的文明正面临着巨大的挑战,似乎我们的思维失去了一个支点,好像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对。不同文明的冲突也越来越大,而我们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
这种思想的张力在《引力剧场》中充分展现。用徐冰自己的话来说:“它是视觉的,一定会有人来打卡;而它不限于视觉,它也是概念的。”
作为浦东美术馆的委任作品,《引力剧场》自构思、打磨、创作、实现历程两年时间。期间,无法预估的全球疫情是艺术家、美术馆无法规避的挑战之一。据于展览现场放映的相关纪录片记载,整个创作过程贯穿北京、山东、上海等地,在线视频、实时沟通为必备环节之一。注重细节的徐冰即便无法前往现场,在字体“偏旁”的疏密度、漩涡直径的紧凑程度、字体模型的光泽度等各个方面都曾精益求精地提出调整方向,正如他所言:“我是个认真的人,总想达到心中理想的成果。”
为更全面展示创作的全貌,并让更多观众从不同维度了解作品的理念和创作过程,除大型装置《引力剧场》外,B1展厅还呈现一系列配套作品:展现作品细节的小型视觉装置《引力剧场:透视模型实验》;一组解释此装置不同视觉可能性的分析图《引力剧场:寻找理想视角》以及上述纪录片一部。至此,以上作品不仅是徐冰大型回顾展“徐冰的语言”的补充与延展,也为观众提供一种全新的解读徐冰艺术语言的通路。
带您走进徐冰《引力剧场》现场
徐冰谈《引力剧场》
人类创造了原点透视法,就是利用了人类视线不能拐弯的这一特性。其实,客观世界本身不存在透视,透视法只是人类描述客观世界的一种语言。在这次的创作中,我将这种局限性视为一种艺术材料,而它被我运用在这件装置中。
徐冰大型装置艺术作品《引力剧场》现场
浦东美术馆的中央展厅很特殊,空间有30多米高,我在装置下方铺满镜子,这样一来,这个空间就有60多米高。(整个结构)有点像时空隧道。当整个空间倒错以后,作品就像一个虫洞或者有磁场一般的效果。其实世界万物都有一种弯曲性,我把这个空间的特殊性作为艺术语言的一部分来使用,使作品呈现一种奇特的、在其他地方所没有的效果。
徐冰大型装置艺术作品《引力剧场》现场
为什么叫《引力剧场》?当观众进入这个空间,实际就进入了剧场的中心。他们就像演员那样,始终在找一个理想的阅读视角,但这个视角在这个空间中是不存在的,它被不断拉伸至美术馆之外很高的空间里,而那里是无法到达的位置,只存在于观念之中。因此,无论观众如何看,这些文字之间都是相互干扰和错位的——他们始终被包裹在一个无法判断的、充满矛盾的关系之中。而当“你”低头看脚下的镜面,会发现一个文字的漩涡,像一个黑洞一样的引力造型,而它依然不是作品的全貌;相应的,从四楼往下看,也会产生一种文字被引力无限拉扯向下的漩涡感。
徐冰大型装置艺术作品《引力剧场》现场
整体而言,整个装置是一个巨大的视错觉模型。平日里,我们习惯在二维平面上书写或阅读,但这件作品中,文字在空间中被拉伸,使我们的眼睛无法适应。事实上,装置中的每一个文字(的位置)是不可对换的。它的大小、透视的比例、形变的尺度和结构都在模型中经过仔细的调整和计算,整件作品从构思到落地(的过程)比我想象得要复杂得多——这种精确性确保它处于整个系统之中。你可以看到最上排角落的字相对而言是不变形的,它周围的字开始变形,越往下变形越大,一直到最下面顶到地面那个字——被拉伸到差不多2米4的长度。
《引力剧场》文字细节
作品中的“英文书法”摘自维特根斯坦的一段哲学分析。维特根斯坦试图探讨:人类对事物的看法存在根本上的不同,而在通过语言来对世界表达(的过程中),那些误差或“不工作”的部分如何影响人类文明进程和我们认知世界的方法。这有点像我的“英文方块字”——你可以说它是中文,也可以说它是英文,它把两种截然不同的语言体系放在一个东西上,目前没有现成的概念来说这些文字。我之所以选择维特根斯坦(的文本),也是因为这些年越来越觉得人类现在的问题太多了,感觉人类过去积累的文明,都开始面对巨大的挑战,似乎我们的思维失去一个支点,好像从哪个角度看,不同文明之间的相互冲突似乎越来越大,而我们并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
其实我做了那么多作品,回头看的时候才发现:我怎么对文字那么有兴趣?其实这些兴趣不是我自己“挖掘”的。事实上,一个艺术家的艺术风貌、走向、感兴趣的东西不是个人计划所为——(而是)它属于你,或者它来自你过去的经验、文化基因或性格,(这)是你扔都扔不掉的,就像我喜欢沃霍尔的作品,但我不可能做那些,因为它不属于我。我发现文字真的是一种很有生长性的、很好用的艺术表达材料。文字作为文化概念最基本的元素,你对它的触碰就是对文化概念最本质部分的改造。同时,它始终随着世界变异而变异。这些“生长中”的材料,你对它的触碰是有效的,随着它的生长,你的艺术也会生长。
(徐冰自述由此次展览的纪录片口述与现场采访整理而成)
(责任编辑:王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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