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廖彬宇先生诗说中国之格物致知
2023-06-07 15:52:23 未知
来源:人民日报
按:《诗说中国》是首部以古诗及注论形式总结和致敬中华民族众多圣贤豪杰的著作,是为了能够不忘初心、牢记使命,总结经验、吸取教训,用古诗概括、歌咏中华民族历代圣贤的生平事迹及其精神风貌,融文史哲于一体,显精气神于一言,唯愿广大青少年通过诵读后烙印于心,得圣贤精神滋养、贯通中华文脉、鼓舞华夏儿女大步前行,慎终追远以继往开来,与古今贤哲一道,为推动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贡献力量。此诗由国画家陈超群绘制《濂溪先生穷理尽性格物致知》诗意图。本文选自廖彬宇先生《诗说中国--中国精神之礼义三百图》,由著名文化学者张红星教授注解。全书365篇内容将陆续发布,每幅图之命名均为相关成语。
壬午岁读《太极图说》怀濂溪先生七律
少居岩洞读三坟,用志专精义入神。
太极一明能立极,日新之后遂开新。
二程二说皆其乐,唯谨唯诚利永贞。
大易包罗儒释道,先生学贯地天人。
黄德劲先生评:
作为理学的开山鼻祖,周敦颐先生一生的行履、思想、成就、传承是如何一种情状?读彬宇先生七律可了知:自少年起便用志专精,明根本后便立极开新,教授弟子传承绝学,唯谨唯诚学贯天人。
真正开宗立门的大儒圣贤,必然有一段艰苦历程,也必然有前无古人之创见卓识,而能够苦口婆心,谆谆传续,打通天地人,综核儒释道,雄立于人类文明的大道通衢、隘道险关上,指点迷途。彬宇先生此诗,乍看为描摹行状,深看岂非为得道之秘钥也?
周敦颐(1017-1073),道州营道(今湖南道县)人。北宋著名思想家、理学家、教育家、文学家。初名宗实,后改名惇实、惇颐,去世后被改为敦颐。字茂叔,号濂溪,谥号元公。曾任洪州分宁县主簿、郴州郴县令、大理寺丞、知洪州南昌、国子博士、通判虔州、广南东路转运判官等,为官清廉,注重实绩。其留下的《太极图说》和《通书》等著作,奠定了宋明理学的基础,去世后被追封为汝南伯。
用志专精
“少居岩洞读三坟,用志专精义入神。”凡所有成者,皆用志专精,心无旁骛之人。“制心一处,无事不办”,周敦颐先生从孩童时代起,便立志成圣成贤,专心读书了。
据《濂溪先生年谱》:“濂溪之西有岩,东西两门,中虚,顶圆如月出,人仰视若上下弦,名月岩。先生筑室读书其间,相传睹此而悟太极。”
周敦颐生于湖南道州营道县楼田堡(今湖南道县楼田村),根据相关报道,月岩位于都庞岭东麓,距周敦颐故居约七公里。岩洞内周围削壁千仞,白石璀莹。这个巨大的岩洞,还有东西两座洞门。最为奇特神秘的是,在这个岩洞内的不同位置,可以看到不同的景物变化。
如果从东洞门进,朝西洞门行走,头上的洞口开始只能见到一弯“残月”,形似蛾眉,如下弦月。再往前走,“月亮”开始像镰刀、小船,由缺而圆。至岩洞中央,则“皓月当空”矣!
继续前行,“皓月”又由圆而缺,化身一弯蛾眉,成为“上弦月”。大自然的神奇变化让月岩在人们的心目中充满了神秘感,名气不胫而走。相传周敦颐曾专心致志,在月岩攻读诗书,习文练字。悟天地之道,自然之理。其“无极而太极”的思想根芽,便源于此。
据说,著名的徐霞客曾来到月岩,被月岩鬼斧神工般的一山三洞,一洞三月所折服,写下了“永南洞目,月岩第一”的评价。
在周敦颐家乡楼田村村前,有5个土墩子,一直没有名字。5岁的周敦颐说,这5个土墩就像5颗星星,以五行与之相配,正好是金、木、水、火、土五星,干脆就叫“五星墩”好了。此正是南宋度正《周敦颐年谱》里所说的“辨五星墩于宅之左右前后,分配五行”。由此可见周敦颐自幼之识见。
天圣八年(1030年),周敦颐的父亲因病去世,生计所迫,周敦颐跟着母亲投靠舅舅、龙图阁学士郑向。郑向非常喜欢聪慧颖悟的这个甥儿,将当时朝廷准许恩荫的唯一机会给了周敦颐,还在自家西湖凤凰山下(今衡阳市二中)的宅前开凿莲池,供酷爱白莲的周敦颐读书养心。
景祐四年(1037年),郑向调任两浙转运使,周敦颐跟随。其后不到一年,舅舅与母亲相继去世。周敦颐在润州鹤林寺守丧,其间求学问道,流传了很多故事。
根据中华书局“中华先贤人物故事汇”《周敦颐》(谭伟雄著)“居丧鹤林寺”一章:
一连几日,细雨纷纷。修竹掩映的鹤林寺水雾缭绕,如同幻境。
寺院东面的厢房内,周敦颐披衣下床,将一只沉甸甸的木箱打开,木箱内全是书籍。这些书籍是经过周敦颐精心挑选后,交代马诚特意从开封搬运过来的。
“先生,药熬好了,快趁热喝下。”马诚接过周敦颐手中的书,说道:“刚才方丈前来探望过先生,见先生卧病在床,他不让我惊扰先生。这药就是他带来的。”
周敦颐一听方丈来过,眉头一展,似乎感觉到身体一下子好了许多。周敦颐第一次见到他是在舅舅下葬那日。方丈率寺内众僧给舅舅诵经超度,之后又请周敦颐到寺内叙谈。言谈之间,周敦颐才知道舅舅与方丈两人的交情也非同一般。方丈谈到生死轮回,以佛法宽慰周敦颐。方丈还提到一个叫寿涯的僧人,寿涯曾在鹤林寺修行多年,也与郑向有过交往,只是行踪不定,现不知身在何处。寿涯曾留有一首偈(jì)诗:“有物先天地,无形本寂寥。能为万象主,不逐四时凋……”此前,周敦颐对儒、释、道经典都有过深入的研读,尤其是《易》这本奇书,一直是周敦颐的枕边之物,他视其为五经之源,认为天地之奥妙尽蕴含于其中。周敦颐对此偈诗印象深刻,并由此引发了他对世界本质的思考。
这天,周敦颐独自前往方丈的禅室。……
两人正聊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出现在禅室的门口。
“胡宿拜见方丈。”来人进门后向方丈施礼。方丈起身上前一把拉住:“胡施主来得正好,这位就是老衲曾跟你提及过的周茂叔。”
周敦颐也早听舅舅跟他多次提到过胡宿的博学,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赶紧施礼道:“久仰先生大名。”胡宿上下打量了一下周敦颐,回礼道:“周茂叔果然是青年才俊。”
分手前,胡宿忽然想起一事:“周茂叔可曾见过范知州?”周敦颐答道:“曾在舅舅府上见过一面。”
胡宿所说的范知州就是范仲淹。“先生可与之相熟?”周敦颐反问道。
“并不相熟,只是仰慕已久。听说他如今在润州任上。” 胡宿道。
“既然如此,何不约他择日到鹤林寺一叙?”周敦颐道。
“周茂叔和我想到一块了。”
范仲淹在接到胡宿的书信邀请后,没过多久就来到了鹤林寺。
范仲淹贬为饶州知州期间,其友梅尧臣作《灵乌赋》,以乌鸦为喻,说乌鸦将人的死讯提前告之,人们反而说乌鸦不吉利。想以此劝诫范仲淹不必直言相谏,以免惹祸上身。可范仲淹没有听从,他也回了一篇《灵乌赋》给梅尧臣,坚定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周敦颐道:“范知州在《灵乌赋》中有言‘宁鸣而死,不默而生’,在下万分仰慕。”
“范知州大节凛然,在下以茶代酒,敬范知州。”胡宿端起手中的茶杯。
范仲淹喝了一口茶,叹道:“如今我大宋吏治不清,又有西北边防隐患,为臣者,岂能不忧。”
胡宿道:“听说范知州在饶州曾以执教兴学为乐。”
“说起执教兴学,我独敬重泰州胡瑗‘以道
德仁义教诸生’。先治己,后治人,乃治世之王道。” 范仲淹道。
周敦颐深以为然:“范知州所言甚是。师道立,良善之人才会多起来,朝廷有了正气,天下自然好治理。”
范仲淹突然感慨道:“青年才俊似周茂叔这般才学深厚的,又有几人?”
周敦颐脸一红:“范知州过誉了。”
胡宿道:“我倒是听闻临川军之新淦(gàn)县有一少年叫王安石,不过十六七岁,也颇有才学和志向。”
范仲淹想了想:“我好像也听说过,此人虽颇有才学,却恃才傲物,不知是真是假?”
见胡宿不语,周敦颐说道:“有才之人,难免会恃才傲物。”
胡宿望着范仲淹笑道:“周茂叔此言不虚,想当年,你我在年少之时,不也是如此?”
范仲淹也笑道:“来曰方长,有他历练的时候。”
……周敦颐让马诚守在寺门口,一旦见到王安石,立即带他进来。
马诚将王安石带到周敦颐跟前时,周敦颐正在清理书架上的书籍。
“原来你就是周茂叔。我是王安石,字介甫。”王安石见周敦颐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说话的语气一下变得轻松随意起来。
周敦颐见王安石神色中果然有几分自负,故意问道:“介甫找我有何见教?”
王安石眉头一扬:“听闻周茂叔熟读六经,特来切磋。”
周敦颐微微一笑:“听闻之事岂可当真?”
王安石盯着周敦颐看了又看:“莫非茂叔兄看我年纪小,不想与我切磋?”
旁边的马诚有点听不下去,插嘴道:“明明是你慕名而来拜见我家先生,不说讨教,却说是切磋,这倒也罢了,竟然胡乱揣测,实在无礼……”
周敦颐心想,王安石年纪轻,还不懂得圆融,说起话来才会这么直接。周敦颐没让马诚把话说完,问道:“不知介甫想切磋什么?”
王安石回想自己刚才的言行,的确有不妥之处,这才拱手道:“刚才的确是小弟鲁莽了,还望茂叔兄见谅。小弟此番前来,是想讨教学问。”
周敦颐道:“介甫但问无妨。”
王安石一下又来了劲:“我想问,世人当以何为礼?又以何为乐?礼和乐,孰先孰后?”
周敦颐没想到王安石一开口提问就显示出异于常人的思维。
周敦颐来回踱了几步,说道:“在圣人看来礼,是道德规范。乐,是和谐。有了礼乐,社会秩序井然,世人自然和谐共处。所以,先有礼,而后有乐。”
王安石又问:“何为圣人?”
周敦颐:“圣人体悟万物,效法天道,从而制定出道德法则。”
王安石:“圣人可以学吗?”周敦颐:“可以。”
王安石:“有没有学习的诀窍?”
周敦颐:“学习圣人的诀窍在于一个‘一’字。一个人若能做到一心一意,心无杂念,就不会受到名利声色的侵扰。人无私欲,则安静谦逊;内心安宁,则睿智聪颖;明辨是非,则处事公道。这样的人,差不多也就是圣人了。”
王安石:“生而为人,却始终离不开‘性情’二字。我以为,人的喜怒哀乐好恶欲,之所以没有从外在体现出来而存在于内心,是由其本性决定的;没有从外在体现出来而存在于行动之中,则是由于情感的原因。圣人又是如何看待性情的?”
周敦颐:“圣人不会因为私情和本性,而失去公允。圣人的公正就在于以理来节制性情,如同天地日月一样无私。”
王安石接着又一连提了几个问题,从政治体制到阴阳五行,包罗万象,周敦颐都一一作了解答。
王安石最后由衷地感叹:“茂叔兄今日所言,足可解我心中所惑。小弟告辞,后会有期。”
另有说法是嘉祐五年(1060年)六月,周敦颐从合州(今重庆合川)解职回京,正好遇上回京述职的王安石,二人相见恨晚,相谈甚欢,各有启悟。
在精神贯注的读书思考与谦虚诚恳的问道切磋中,周敦颐学问日长,思想日深。如同埋藏已久的郁郁翠竹,蓄势待发。而一旦崭露头角,便势不可当。
立极开新
“先生博学力行,会道有元,脉络贯通,上接乎洙泗,条理精密,下逮乎河洛,以元易名。庶几百世之下,知孔孟之后,观圣道者必自濂溪始。”
周敦颐逝世100多年后,宋朝的第13位皇帝赵扩,以如此高的赞誉评价周敦颐在理学思想层面的卓著功绩。周敦颐因其卓越的思想理论的创造性贡献,而被尊为理学开山宗祖。他的思想光芒如同一盏明灯,照亮了中国将近千年的历程,照亮了整个东亚世界。(《千年圣哲 香远益清--中国理学开山祖周敦颐诞辰1000周年记》·毛江凡)
中南大学刘立夫教授在《周敦颐:千年道统第一人》一文中写道:
在宋元明三个朝代600来年中,理学就是一个巨大的“社会思潮”,它不是某一个人心血来潮、或突发奇想,就搞出一个理学。理学是一种群体行动,是一次漫长的“集体攻关”。在数百年的时间里,一大群学者在做同一个事情,也就是给儒学升级。从学派上讲,主要有程朱理学、陆王心学,简称“程朱陆王”。此外,还有张载的“气学”,邵雍的“数学”。从地域上分,又可以有濂学、关学、洛学、闽学,濂指湖南的周敦颐,关指关中的张载,洛指洛阳的二程,闽指福建的朱熹,简称“濂洛关闽”。
……
宋代的理学家应该从谁算起呢?应该从周敦颐算起。有人会问:宋朝有很多文化名人,比如说范仲淹、苏轼、欧阳修、王安石,他们也很厉害,为什么不能算作理学家呢?这是因为理学是讲“专业”的,它有自己的专业术语、话语系统,不是你有名气、有学问就可以称为理学家的。中国有“道统”,没有“文统”,文章是为道服务的,你的文章写得再好,但思想境界不高,那叫“词章之学”,是雕虫小技,这种人只能叫“文人骚客”,跟那些“有道之士”还差一个层次。
还有,西方人叫宋明理学为“新儒学”,那是他们的看法,最正宗的称谓应该是“道学”,因为元朝人写的《宋史》,很明确地用了“道学传”三个字。前朝人做过的事情,后朝人来总结。《宋史· 道学传》重点介绍6个人:周敦颐、二程(程颢、程颐)、朱熹、邵雍、张载。这6个人虽然都有贡献,但是,周敦颐有首创之功。按照儒家的“道统”理论,儒家从孔子传到曾子、《大学》的作者,再传到子思、《中庸》的作者,然后是第四代孟子。孟子以后,儒家的道统失传了。后来的儒家学者要么偏了,要么歪了,都不正宗,这个时候佛教、道教和各种“异端邪说”大行其道,儒家衰败不振。直到一千多年后,周敦颐“得圣贤不传之学”,才把儒家孔孟的道统接上来。所以,正史将周敦颐看成是公认的连接孔孟思想的“道学正脉”,他应该坐上宋明理学的第一把交椅。
后人认为周敦颐是“道学宗主”、“理学开山”,评价很高。之所以有这么高的评价,我认为有两点最关键:第一,他的精神气质成为儒者的榜样;第二,他提出的一些思想理论对理学的发展影响深远。我们先来看他的精神气质。
一般讲“北宋五子”,顺序是:周敦颐、邵雍、张载、程颢、程颐(《宋史道学传》实则将张载置于邵雍之前)。周敦颐为什么排在第一位呢?难道是因为周敦颐年龄最大吗?似乎也不是,其实这五个人中,邵雍年龄最大,比周敦颐还大六岁呢。
这个排名,年龄当然是一个因素,如二程兄弟,程颐的影响应该更大,但就排在了哥哥程颢之后;张载是二程的表叔,年龄也大了不少,无论如何要排在二程之前。
但就邵雍和周敦颐的排序而言,邵雍除了年龄优势,在当时的社会地位上,周敦颐可是出过仕的,而邵雍一直是一介布衣,这或许也是一个因素;但其中最重要的,则应该是周敦颐撰写的《太极图》及《太极图说》,首次将“无极”“太极”“阴阳”“五行”以及“三极之道”融为一体,为北宋道学提供了一个宇宙论创生模式,满足了儒学在当时需要“形而上学化”以迎接佛教挑战的需要,此功至大,故为其赢得了“五子之首”的英名。
周敦颐被公认为理学的开山之祖,承继孔孟之道,集大成,开新面,在中国哲学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然而周敦颐又是极其“吝于言”的人,《太极图说》只有249个字,《通说》也只有2832个字,加上《爱莲说》和《拙赋》,以及诗文之类3143个字,他留下的全部著作文字都加在一起,总共才只有6248个字,只比《老子》一书多出千余字。
大道至简,言简意赅。周敦颐以其极简之文,传递极深之思。黄宗羲《宋儒学案》:“孔子而后,汉儒止有传经之学,性道微言之绝久矣。元公崛起,二程嗣之……若论阐发心性义理之精微,端数元公之破暗也”。黄钟大吕,一灯破暗,不同凡响。
周敦颐的《太极图说》作于1046年,周敦颐正处于人生的黄金年龄,30岁。此文是中国思想史上第一次系统、完整地论述宇宙发生、发展的著作,有着开创性见解。谨录《太极图说》原文如下:
无极而太极。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两仪立焉。阳变阴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气顺布,四时行焉。五行一阴阳也,阴阳一太极也,太极本无极也。五行之生也,各一其性。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二气交感,化生万物。万物生生而变化无穷焉。唯人也得其秀而最灵。形既生矣,神发知矣。五性感动而善恶分,万事出矣。圣人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立人极焉。故圣人“与天地合其德,日月合其明,四时合其序,鬼神合其吉凶”,君子修之吉,小人悖之凶。故曰:“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又曰:“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大哉易也,斯其至矣!
上海古籍出版社《太极图说 通书 述解》对周敦颐先生的代表作,有十分详尽的解说,择其精要录之。
《太极图说》,由“无极而太极”,直说至人为万物之灵秀,而明示生而为人,当立人极。惟有如此,方不负天赋禀异,而无愧于人身。而立乎人极者,即为圣人。
《通书》四十章,进一步发明《太极图说》之旨,然亦有其独到之处。概言之,则有二者:一、周子拈出一个“诚”字来;此乃就理言,明示了“圣人之道,仁义中正而已矣”。二、周子指出一个“复”字来;此则就工夫言,指出“复焉、执焉之谓贤”,而由贤则可以入圣。
由《太极图说》《通书》,可知周子实乃通达天道之人,乃是于天人一贯有着深刻体悟的人。然而,因为周子之书辞约、质朴而平淡,所以,常为世人所忽略。诚如五峰先生(胡宏)所说:“人见其书之约也,而不知其道之大也;见其文之质也,而不知其义之精也;见其言之淡也,而不知其味之长也。”(《通书序略》)
《太极图》及《说》与《通书》互为表里,此乃历来之公认。……依据《通书》,则立德成圣,可分为明志、求学、立德、行教、入化五步,而慎、复、师、友、务实、无欲、改过、公等散布于其间。
一、明志
为何要立成圣成贤之志?此则必要明了生而为人之理,故在《通书》首章,周子便依据《易》“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而指明“纯然至善”的“诚”。(此实《太极图说》之大旨。)
二、求学
周子由贤而圣,乃由学成,实为先行者、过来人,故而,对于成圣之学,言之甚详。
其一,曰“察几”。其二,曰“慎动”。其三,曰“求师”。其四,曰“深思”。其五,曰“良友”。其六,曰“改过”。其七,曰“戒名胜”。其八,曰“戒文辞”。
三、立德
儒门之工夫,重在明志、求学、立德三步,一旦立德,则自然便会亲民、爱民,亲民、爱民则自然就会教化人民,而教民则当由近及远,故知立德之后的行教,则为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圣贤事业了。关于行教,周子述之甚为详实,其中若礼、若乐、若刑等皆是,读者但能细阅《通书》文本,自可知也,此则不复赘言。
至于最后一步--入化,则已然成圣了。圣之于贤,粗看之似无差别,其实差距甚远,确言之,则两者之别在于:贤者用心,圣人无意。贤者虽亦可时时中节,然而,始终需要用心把持,略有散失,则势必会流于虚无、空寂。故曰“复焉、执焉之谓贤”。圣人则逍遥自在,无需一丝把捉,即可“发而皆中节”。此等境地,孔子述之多矣,其曰“从心所欲不逾矩”,其曰“予欲无言”,其曰“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观夫周子《通书》,实以圣人为归宗者。
“太极一明能立极,日新之后遂开新。”周敦颐先生以《太极图说》与《通书》三千余字,开宗立极,撕开生面,为中华文化之精神传承,厥功至伟,而为永恒之经典。宋时胡宏说:“此一卷书,皆发端以示人者,宜其度越诸子,直以《诗》《书》《易》《春秋》《语》《孟》同流行于天下。” 《宋史·周敦颐传》:博学行力,著《太极图》,明天理之根源,究万物之终始。……又著《通书》四十篇,发明太极之蕴。序者谓“其言约而道大,文质而义精,得孔、孟之本源,大有功于学者也。”
值得一提的是,彬宇先生在2022年秋也写过一篇《廖氏太极图书》,谨录于下:
阳之极为九,乾象也,三才纯阳成之。
阴之数为六。六者非它,坤象也。
自无极而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老子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者也。生於无而始於一。无者无极也,无名也,强字之曰道。一者太极也。
四象出而五行生。四象者,老阳、少阳;少阴、老阴也。阳中之阳谓老阳,形神皆阳故曰刚;阳中之阴谓少阳,阳形於外而阴存乎内曰动;阴中之阴谓老阴,形神俱寂故曰静;阴中之阳谓少阴,阴形於外而阳生乎内曰柔。
故四象者,刚柔动静也,金坚为刚,木顺则柔,水流而动,火烬土生,五行全焉。
又阴阳者,天地也。法象莫大乎天地,变通莫大乎四时,悬象著名莫大乎日月,崇高莫大乎富贵。天地革而四时成。四时者,四象也。春之时万物滋生也,象木;夏之时万物欣荣也,象火;秋之时万物肃杀也,象金;冬之时万物寒冽,象水。四时各有终始依归,象土,五行出焉。
观万物推衍,自上而下,因循垂成,生生不息。一阴一阳之谓道哉。明此理则知道矣。夫道者,无极也;夫理者,太极也。由道而及理,垂统天下,故名道统,又名一统,或曰统一。以此而立人极,而建皇极。中天而立,允执厥中,建极绥猷。
一者统天施化,君也;二者抱阴负阳,臣也。君者钧平天下也;臣者承其统绪也,万化出焉。
故知天下始於一,一生二,二者两仪也;两仪再生四象,四象者三也;四象生八卦,以至于无穷,故曰三生万物也。归一则大道至简,包罗万象。故归一又曰抱一、守一、得一。
乃言天下之本在一,不在二。一即一切,一切即一。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谷得一以盈,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
--廖彬宇太极图说
壬寅年壬寅月甲寅日丙寅时
注:重读周敦颐太极图说意犹未尽,乃撰。
附论:抱一以为天下式,是归纳法;道生一生二生三生万物是推演法。岂能说只有归纳法没有推演法。美式民主是二,华夏民主是一。天下之本在一不在二。太极图式为宇宙生成原理,其中包含了中华民族的文化自信、理论自信、道路自信与制度自信,四象俱全。
彬宇先生此文,诚然可与周敦颐的《太极图说》并观,相映成趣。
康熙皇帝最为推许周敦颐,曾题诗赞扬,其中一句为“学不由师传,理已臻极致”,2018年彬宇先生《大成之道》一书出版,著名文化学者胡从经教授就以康熙此句作文标题写成一篇万余字的推荐序,向世人介绍彬宇先生的学术思想,该文整版发表在《中国改革报》上。
学贯天人
“二程二说皆其乐,唯谨唯诚利永贞。”周敦颐是哲学家,思想家,文学家,还是教育家。其间之思想魂魄,风格德操,一气流转,霁月光风,为后世所景仰。
掾南安时,程珦通判军事,视其气貌非常人,与语,知其为学知道,因与为友,使二子颢、颐往受业焉。敦颐每令寻孔、颜乐处,所乐何事,二程之学源流乎此矣。故颢之言曰:“自再见周茂叔后,吟风弄月以归,有‘吾与点也’之意。”侯师圣学于程颐,未悟,访敦颐,敦颐曰:“吾老矣,说不可不详。”留对榻夜谈,越三日乃还。颐惊异之,曰:“非从周茂叔来耶?”其善开发人类此。(《宋史·周敦颐传》)
二程,即程颢明道先生和程颐伊川先生,同为宋明理学的奠基者,又共同就教于周敦颐先生,可谓千古佳话。
中华书局《周敦颐》有比较精彩的描述:
庆历六年(1046),程垧(xiàng)以虔州兴国县知县代理南安州副职,成了周敦颐的顶头上司。
通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他发现周敦颐不仅学识渊博,处理政务的能力也非常人可及。最为难得的是,周敦颐在言行上是高度一致的,这在官场上极为罕见。
程垧育有二子,程颢和程颐。程颢,字伯淳,号明道,十五岁;程颐,字正叔,别号伊川,十四岁。因家学渊源,两兄弟从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程垧极重视二子的学业,鉴于二子现有的学识,已很难找到能教他们的老师。上次卢溪之行绝非一时兴起,程垧真正的目的是为了给两个儿子物色合适的老师。他听了周敦颐的一堂课之后,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曾萌发过让二子拜师的念头。没想到天遂人愿,周敦颐现在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这天,周敦颐正在低头查阅讼狱卷宗,程府家仆送来了一张请柬,邀请周敦颐到程府去赴家宴。带着满腹的疑问,周敦颐准时来到程府。
程垧将周敦颐迎入府中,通知两个儿子出来拜见老师。此时,程颢和程颐正在书房里谈论父亲给他们新请的先生。
程颢道:“听父亲说,今天请来的这位先生才学了得。”
程颐不以为然:“此人不过是父亲的一个下属,依小弟看,他的才学不会高到哪里去。”
程颢认为程颐的话不无道理,就附在程颐的耳边说道:“你我不妨在席间如此这般,他有无才学一试便知。”
兄弟二人在前厅拜见周敦颐时,一个噘着嘴,一个皱着眉头,在向周敦颐行礼时,两人匆匆一揖,甚是草率。
程垧对兄弟二人这种失礼的行为虽然不悦,但又不好发作,只好一脸尴尬地对周敦颐说:“犬子顽劣,请先生莫怪。”
周敦颐微微一笑道:“今日大人请下官来,可是想让下官收两位公子为徒?”
程垧说:“先生是如何得知本官用意的?”
周敦颐说道:“两位公子经您精心栽培,自然是学识不凡,岂能不知礼数。今日见到下官,定然是故意为之。”
程垧问道:“先生怎知两人是故意为之?”周敦颐道:“大人可见过任人驱使的良驹?”
这下程垧听明白了,原来是这两个小子在故意为难周敦颐。程垧觉到既好气,又好笑。
“真是什么也瞒不住先生,今日请先生来,正是想请先生收二子为徒。还请先生不要推辞。”程垧一边说,一边请周敦颐入席。
程颢和程颐坐在周敦颐的对面,两人都有点不太自在。程颐忍不住先开口:“先生若是只教我们六经,就不劳先生费心了。”
程垧闻言呵斥道:“吾儿不得对先生无礼。”
周敦颐不但不恼,反而笑了:“两位公子怎知我要教你们六经?”
程颐脸上一红,意识到自己刚才过于心急,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程颢要沉得住气一些:“小弟刚才有点鲁莽,先生莫怪。我想问先生,文何以载道?”
周敦颐略为沉吟了一下,说道:“文以载道,犹同马车用来运载物品。就算马车装饰得再华美,若没有东西可装,那不过是一辆空车。文章若只讲技巧,没有道德义理,就不能起到教化的作用,也就没有什么价值。”
程颐接着问道:“在先生看来,何为道德义理?”
周敦颐答道:“道德义理在宇宙万物之间,有的显而易见,有的隐晦不明,若不用心去思考,就很难知晓。阴阳二气化生五行,五行化生万物。万物都有其发展规律,掌握了规律,也就懂得了道德义理。”
两兄弟听了周敦颐的解答,刚才的骄横之气已荡然无存。程垧喝了一口茶,含笑不语。
程颢又问道:“先生可知何为圣人之道?”周敦颐道:“圣人之道,无非是奉行仁、义、中、正罢了。贵在恪守,切实奉行,则无往而不利。若能更进一步,那就是其德与天地相配,这样的人自然就是圣人。”
周敦颐话音刚落,两兄弟突然从座位上起身,走到周敦颐的跟前,然后跪倒在地,齐声道:“先生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周敦颐自从收二程为徒之后,除了政务和教学,他还得将自己的讲义进行整理、补订,他的传世之作《通书》也正是在这个时期完成的。
程颢和程颐自从拜周敦颐为师之后,学业上大有长进。
周敦颐放下手中的讲义,师徒三人席地而坐,无拘无束地交谈起来。
程颐道:“上次我问先生,窗前杂草丛生为何不除,先生说与自家意思一般。不知先生可有所指?”
周敦颐道:“孟子云:‘万物皆备于我’。这世间之物生生灭灭皆属自然,也合乎其理。窗前之草生于自然,为何要人为除之?”
程颐恍然大悟道:“先生是在教我们为人以仁。”
程颢补充道:“先生也在告诉我们,天地万物原本就是一体。先生所说的‘与自家意思一般’亦是此理。”
周敦颐听后微笑点头。
程颐问道:“那在先生看来,人与物有何区别?”
周敦颐道:“天地之间,只有人独得阴阳之精华。人的情感在与物的感通中形成,从而有了喜、怒、哀、乐,因此人能区分是非善恶。”
周敦颐接着说道:“你们兄弟二人何不去寻找颜回之乐?”
周敦颐所说的“孔颜之乐”,出自《论语·雍也》,程氏兄弟自然是非常清楚。颜回是孔子最得意的弟子,对于颜回的道德修为,连孔子都自叹不如。孔子曾当着众弟子的面说:“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周敦颐道:“你们兄弟二人当以颜回为楷模。”
两人心想,颜回用竹筐吃饭,用瓜瓢饮水住在小巷子里,别人都受不了那穷苦的忧愁,颜回却乐在其中。先生之所以要他们学习颜回,是因为颜回所追求的不是世人所仰慕的富贵和名利,而是先生时常跟他们说的道啊。想到这里,兄弟二人跪在地上说:“弟子当谨记先生教诲。”
程氏兄弟从学于周子,周子每每令他们寻孔、颜之乐处,所乐究竟为何事?明道先生受其学,而“闻汝南周茂叔论道,遂厌科举之业,慨然有求道之志”(伊川先生《明道先生行状》)。“自再见周茂叔,吟风弄月以归,有‘吾与点也’之意”(明道先生自语)。伊川先生受其学,则于十八岁时(一说二十四岁)便作出《颜子所好何学论》,此文至今传于世,并撰有《易传》,明天人一贯之旨。噫!微周子,伊洛之学,自何而开?故胡子(宏)说:“周子启程氏兄弟以不传之妙,一回万古之光明,如日丽天;将为百世之利泽,如水行地。其功盖在孔、孟之间矣。” (《通书序略》)
如此之师,如此之弟子,“吾与点也”!“二程二说皆其乐,唯谨唯诚利永贞。”如何不留佳话于千古?
张红星教授为彬宇先生此诗作注--乐:语出《孟子》:“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此处指周敦颐之三乐为二说二程,一乐为参悟《太极图》,以《太极图说》为明证;二乐为观赏莲花,以《爱莲说》为明证;三乐为得天下英才而教之,以二程兄弟为明证。
周子善于教化、长于启发人心,不止于此。
周子为桂阳令时,郴守李初平甚贤之,对他说:“吾欲读书,何如?”周子直言道:“公老,无及矣,请为公言之。”两年之后,李初平果然有得。
侯师圣从学于伊川先生,未能有悟,走访周子。周子对他说:“吾老矣,说不可不详。”留他对榻夜谈,三日后,侯师圣归,伊川先生与之交谈,惊异不已,说:“非从周茂叔来耶?”
“吾道南来,原是濂溪一脉;大江东去,无非湘水余波。”(王闿运语)周子之说能广布于后世,弟子如江河,不绝如缕者,其善教之功,岂非甚巨?
行贯天人
一切“到家”的学问,一定是贯通天地人的,一定是兼通儒释道的。如彬宇先生诗言:“大易包罗儒释道,先生学贯地天人。”而且以切身之行动,终一生而不违。这其中,“人”是核心。因为一切学问与学问家,建基于“人”。脱离了人之思想情感,苦乐忧欢,这一切便成了空中楼阁,迂腐冬烘,决非圣贤大儒之所为。周子完全反是。
且看上海古籍出版社《太极图说 通书 述解》:
关乎周子,有太多值得书写的地方,我们可以说他的一生是“安”且“乐”(不是世俗所谓快乐之乐,而是孟子所说“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而坦荡无忧的“乐”)的,也可以说他的一生是“仁”且“义”的,更可以说他的一生是“智”且“勇”的。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则他的一生乃是“诚立”而“明通”的,“诚立,贤也;明通,圣也” (《养心亭说》),观夫周子一生,正是由贤入圣的一生。于此,且述其八九事,以见其圣贤之气象。
年轻时,周子曾出任分宁主簿,其时,县中有狱情,长久不得决断,周子至后,“一讯立辨,邑人惊曰:‘老吏不如也。’”此事为周子赢得了智断的美誉。时隔多年,周子改知南昌,南昌人皆奔走相告,说:“是能辨分宁狱者,吾属得所诉矣。”自此,“富家大姓、黠吏恶少惴惴焉,不独以得罪于令为忧,而又以污秽善政为耻” (《宋史·道学传·周敦颐传》),民风为之大改。
周子任南安军司理参军时,有一囚犯,罪不当死,转运使王逵向来好施酷刑,此次又欲治此囚犯于死,众人无敢直言者,惟独周子据理力争,可是王逵固执不听。于是,周子“乃委手板归,将弃官去,曰:‘如此尚可仕乎!杀人以媚人,吾不为也!’”王逵居然因为周子此举而醒悟,而那囚人也得以免于一死。其直其勇者,又如是也。
周子为郴州之桂阳令时,郴守李初平甚礼遇周子,并荐举了他。初平卒后,其子年幼,不能履行葬事,周子说:“吾事也。”“护其丧以归,葬之。士大夫闻君之风,识与不识,皆指君曰:‘是能葬举主者。’” (《周敦颐墓志铭》)其忠义者,又如此也。
周子任合州判官时,赵清献公(赵汴)为使者,因听信小人谗言,对周子极为严厉,周子却处之超然。其后,两人因公相处,赵清献公细观周子的所作所为,方才醒悟,执其手,曰:“几失君矣!今日乃知周茂叔也。”其安然自得者,又如此也。
熙宁元年,周子擢授广南东路转运判官,三年转虞部郎中,提点本路刑狱。在此任上,周子“不惮出入之勤,瘴毒之侵,虽荒崖绝岛,人迹所不至处,皆缓视徐按,务以洗冤泽物为己任” (《周敦颐墓碣铭》),其尽忠行仁者,又如此也。
周子知南昌时,曾“得疾暴卒,更一日一夜始苏”,其友潘兴嗣“视其家,服御之物,止一敝筐,钱不满百,人莫不叹服” (《周敦颐墓志铭》)。又周子“平日俸禄,悉以周宗族,奉宾友,及分司而归,妻子馆粥或不给,旷然不以为意”(《周敦颐年谱》),其安贫乐道、好行施济者,又如是也。
蒲宗孟自负其妹“明爽端淑,欲求配而未之得”,然见周子后,与周子“语三日三夜,退而叹曰:‘世有斯人欤!真吾妹之敌也!’”次年,即以其妹嫁周子。其风仪潇洒、超凡脱俗者,又如此也。
周子“生平襟怀飘洒,有高趣,常以仙翁、隐者自许,尤乐佳山水,遇适意处,终日徜徉其间。酷爱庐阜,买田其旁,筑室自居,号曰濂溪书堂” (《周敦颐墓碣铭》)。其品行高致者,又如此也。
……
然于本人看来,可明示周子入乎圣境者,莫过于此:
尝过浔阳,爱庐山,因筑室溪上,名之日濂溪书堂。每从容为予言:“可止可仕,古人无所必。束发为学,将有以设施,可泽于斯民者,必不得已,止未晚也。此濂溪者,异时与子相从于其上,歌咏先王之道,足矣。” (《周敦颐墓志铭》)
黄庭坚称其“人品甚高,胸怀洒落,如光风霁月。廉于取名而锐于求志,薄于徼福而厚于得民,菲于奉身而燕及茕嫠,陋于希世而尚友千古。” (《宋史·周敦颐传》)
人品甚高,为官则清廉忠勤,唯求泽民;为学则覃思笃行,开宗立祖。如此之人,千古有几?圣之时者,超然入圣矣!
吕思勉先生总结说,中国无纯粹之哲学,凡讲哲学者,其意皆欲措之人事者也。周子亦然。故于说明宇宙之后,即继之以人事。曰:“惟人也,得其秀而最灵。”此言人之所以为人也。曰:“形既生矣,神发知矣。五性感动,而善恶分,万事出矣。圣人定之以仁、义、中、正,而主静,立人极焉。”此为周子之人生观。
凡一元论之哲学,必将精神物质,并为一谈(一物而两面)。此等思想,中国古代,亦已有之。其分人性为仁、义、礼、智、信五端,以配木、金、火、水、土五行是也。周子亦沿其说。思想浅薄之时,恒以为善、恶二者,其质本异;迨其稍进,用知所谓善恶者,其质实无不同,特其所施有当、有不当耳。至此,则二元论进为一元矣。周子之说亦如是。周子既沿旧说,以五性配五行,又总括之为仁义两端,以配阴阳。
盖人之所为,非以为人,即以为我。为人,仁也;为我,义也。欲求于仁义之外,别有一既不为人、又不为我之行为,卒不可得。然则欲求中正,惟有即仁义之施无不当者求之。而欲求之仁义,亦必毋忘中正而后可。否则不当仁而仁,即为不仁;不当义而义,即为不义矣。故仁义同实而异名,犹之阴阳同体而异用。阴阳之体,所谓太极者,惟有假名,更无实体。仁义之体,所谓中正者亦然也。然则所谓善者,即仁义之施无不当者也。施无不当,则虽动而不离其宗。虽动而不离其宗,则动如未动。动如未动,固可以谓之静,此则周子所谓静也。此为道德之极致,故命之曰“人极”。能循此,则全与天然之则合,所谓“圣人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也。能循此者,必获自然之福;而不然者,则必遇自然之祸;所谓“君子修之吉,小人悖之凶”也。此以行为言也。若以知识言:则现象之纷纭蕃变,不外乎阴阳五行;阴阳五行,又不离乎太极。能明此理,则于一切现象,无不通贯矣。所谓“原始要终,故知死生之说”也。周子盖由《易》悟人,亦自以为祖述《易》说,故于篇末赞之曰:“大哉《易》也,斯其至矣”也。
《太极图说》,虽寥寥数百言,然于世界之由来,及人所以自处之道无不备,其说可谓简而赅。宜朱子以为“根极领要;天理之微,人伦之著,事物之众,鬼神之幽,莫不洞然,毕贯于一”也。
《太极图说》,推本天道以言人事,《通书》则专言人事,然其理仍相通。故朱子以为废《太极图说》,则《通书》无所总摄也。《太极图说》所言自然界之理,《通书》名之曰“诚”。诚者,真实无妄之谓。自然界之事,未有不真实者也。故曰:“大哉乾元,万物资始,诚之原也。乾道变化,各正性命,诚斯立焉。”自然界之现象,见其如此;即系如此,更无不如此者之可言,是为诚。自然界之现象,人所认识者,为变动不居;从古以来,未尝见其不动;则动即自然界之本相也。然则诚与“动”一物也,故曰:“至诚则动,动则变,变则化。”圣人当与天地合其德,《通书》以诚称自然界,故亦以诚为圣人之德,曰:“圣,诚而已矣。”人之所知,止于现象。然自理论言之,固可假说一实体界,以与动相对。恶既皆属现象,固可谓由动而生,则动最当慎。此由静而动之境(自实体界入现象界),周子名之曰“几”。所谓“动而未形,有无之间”也。本体无善恶可言,动则有善恶矣。故曰:“诚无为,几善恶。”又曰:“吉凶悔吝生乎动,吉一而已,可不慎乎”也。
人性之有仁义,犹天道之有阴阳,地道之有刚柔,其本体皆不可谓之恶也。故世界本无所谓善,协乎两者之中而已矣;亦无所谓恶,偏乎两者中之一而已矣。故曰:“性者,刚、柔、善、恶,中而已矣(见诸事乃可云仁义。此但就性言,故曰刚柔 )。刚:善为义,为直,为断,为严毅,为干固;恶为猛,为隘,为强梁。柔:善为慈,为顺,为巽;恶为懦、弱,为无断,为邪佞。”义也,直也,断也,严毅也,干固也,非实有其体也,刚之发而得其当焉者也;猛也,隘也,强梁也,并非实有其体也,刚之发焉而不得其当者也。柔之善恶视此。然则天下信无所谓善恶,惟有中不中而已。故曰:“惟中也者,和也,中节也,天下之达道也,圣人之事也。故圣人立教,俾人自易其恶,自至其中而止矣。”
中者,当然之则而已矣。当然之则,非人人所能知之也。必先求知之,然后能守之。求而知之者,智识问题;既知之,又求行之,则行为问题也。周子为理学开山,但发明其理于修为之方,尚未及详,故注重于思。《通书》曰:“无思而无不通为圣人。不思则不能通微,不睿则不能无不通。是则无不通生于通微,通微生于思。是故思者,圣功之本,而吉凶之几”是也。程朱格物穷理之说,盖本诸此。
以上所言,皆淑身之术也。然一种新哲学之人生观,固不当止于淑身,而必兼能淑世。故曰:“志伊尹之所志,学颜子之所学。”噫!周子之,内外本末,亦可以谓之兼备矣哉!
淑身淑世,为人立极!“孔孟而后,千有余年,圣人之道不传。道非不传也,以无传道之人耳。汉四百年得一董子, 唐三百年得一韩子,皆不足与传斯道。至宋周子出,而始续其统,后世无异词焉。”(贺瑞麟,清代著名理学家、教育家)
有人说,周敦颐爱莲,受佛家的启发很多;也有人说,周敦颐的《太极图说》,本就来自道家。其实,周敦颐的根子是“君子”,是“圣贤”,是胸怀磊落,品行高洁,是幼即有志有学,长而立言立行,终于立德立功,儒释道我之所用,天地人我之所诚而已!彬宇先生诗,意亦在此乎?
周敦颐最大的优点就是不立门户之见,他之所以能够成为“道学宗主”,正是因为他能够在坚持儒学的价值立场,不设藩篱,大胆吸收佛道的思想营养,海纳百川,综合创新。像周敦颐这样大气魄的学者,只有后来的王阳明可以与之相提并论,这个非常了不起。(刘立夫教授语)
“莲,花之君子者也。……莲之爱,同予者何人?”每读《爱莲说》,便见亭亭净植一白莲,香远益清于天地间。
噫!同行者,何厌多也?
张红星教授注:
三坟:传说中我国最古的书籍。《左传?昭公十二年》:“是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杜预注:“皆古书名。”“三坟”,三皇之书,也有认为系指天、地、人三礼,或天、地、人三气的, 均见孔颖达疏引。近人章炳麟《检论?尚书故言》则谓:“坟、丘十二,宜即夷吾所记泰山刻石十有二家也。”今存《三坟书》,分山坟、气坟、形坟,以《连山》为伏羲作,《归藏》为神农作,《乾坤》为黄帝作,各衍为六十四卦, 系之以传,且杂以《河图》,实系宋人伪造。
专精:专心一志。北齐·颜之推《颜氏家训?养生》:“考之内教,纵使得仙,终当有死,不能出世,不愿汝曹专精于此。”唐·韩愈《精卫衔石填海》诗:“人皆讥造次,我独赏专精。”宋·周煇《清波别志》卷下:“凡诸艺业,未有学而不得者,病在心力懈怠,不能专精耳。”此处断句为“专精”,并嵌入“精义入神”一词,乃诗家妙用。
精义入神:精研微妙的义理,进入神妙的境界。《易?系辞下》:“精义入神,以致用也。” 宋·张载《正蒙?神化》:“精义入神,事豫吾内,求利吾外也。”
太极:古代哲学家称最原始的混沌之气。谓太极运动而分化出阴阳,由阴阳而产生四时变化, 继而出现各种自然现象,是宇宙万物之原。《易?系辞上》:“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孔颖达疏:“太极谓天地未分之前,元气混而为一,即是太初、太一也。”后宋代理学家则认为“太极”即是“理”。《朱子语类》卷七五:“太极只是一箇浑沦底道理,里面包含阴阳、刚柔、奇偶,无所不有。”清·王夫之 《张子正蒙注?太和》:“道者,天地人物之通理,即所谓太极也。”
立极:树立最高准则。唐·杜甫《有事于南郊赋》:“所以报本反始,所以庆长立极。”明·唐顺之《廷试策》:“陛下敬一以昭事,中和以立极。”
日新:日日更新。《易?系辞上》:“富有之谓大业,日新之谓盛德。”孔颖达疏:“其德日日增新。”《礼记?大学》:“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晋·张华《励志诗》:“进德修业,晖光日新。”宋·王禹偁《答张知白书》: “如足下之文实亦鲜得,况可畏之年,日新之业,僕安敢测其涯涘乎?”郑观应《易言?火器》:“惟火器既日出日新,购用宜慎之又慎。”
开新:谓开创新的风格、局面等。明·李本《重编<诚意伯文集>序》:“运筹定计,应机料敌,称豪雄矣,而或歉于文学;呈华炫奇,开新启昧,称儒硕矣,而无裨于武功。”
二程:指宋理学家程颢、程颐兄弟。《宋史?道学传一?张载》:“一夕,二程至,与论《易》, 次日与人曰:‘比见二程,深明《易》道,吾所弗及,汝辈可师之。 ’”宋·韩淲 《涧泉日记》卷中:“祖禹乃吕晦叔婿,从温公游,又师二程 。”
二说:指周敦颐的哲学著作《太极图说》和文学著作《爱莲说》。
乐:语出《孟子》:“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此处指周敦颐之三乐为二说二程,一乐为参悟《太极图》,以《太极图说》为明证;二乐为观赏莲花,以《爱莲说》为明证;三乐为得天下英才而教之,以二程兄弟为明证。
唯谨:唯有谨慎。《论语?乡党》:“其在宗庙朝廷,便便言,唯谨尔。”《史记?万石张叔列传》:“子孙胜冠者在侧,虽燕居必冠,申申如也。僮仆訢訢如也,唯谨。”宋·叶绍翁 《四朝闻见录?高宗幸太学》:“上欲幸斋,必预敕斋名,擗截唯谨。”
唯诚:唯有真诚。南齐·谢超宗:“以享以祀,惟感惟诚。”明·李贤《和陶诗 酬丁柴桑二章》:“好善惟诚,士轻千里。”清·弘历《春仲经筵》:“一贯都诠悠久义,要于不息曰惟诚。”
永贞:谓长享正命。《易?坤》:“用六,利永贞。”孔颖达疏:“永,长也,贞,正也,言长能贞正也。”《周礼?春官?大祝》:“大祝掌六祝之辞,以事鬼神,示祈福祥,求永贞。”郑玄注:“永,长也,贞,正也,求多福,历年得正命也。”汉·蔡邕《独断》:“顺祝,愿年丰也,年祝,求永贞也,告祝,祈福祥也。”
大易:即《周易》。晋·左思《魏都赋》:“览《大易》与《春秋》,判殊隐而一致。”《文选?王融<永明九年策秀才文>》:“议狱缓死, 《大易》深规。”李善注:“《周易》曰:‘君子以议狱缓死。 ’”明·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经籍会通一》:“《三坟》、《丘》、《索》,湮没不传。以《大易》、《尚书》较之,其体制居可识也。”
包罗:包容;容纳。汉·赵岐《<孟子>题辞》:“著书七篇……包罗天地,揆叙万类,仁义道德,性命祸福,粲然靡所不载。”宋·陈亮 《题喻季直文编》:“其文蔚茂驰骋,盖将包罗众体,而一字不苟,读之亹亹而无厌也。”《警世通言?王安石三难苏学士》:“老太师学问渊博,有包罗天地之抱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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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说中国--中国精神之礼仪叁百图》为廖彬宇先生古体诗集,《礼记》云“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彬宇先生汇集历年吟咏往圣先贤及其事迹的古体诗365首,透过圣贤事迹来讲述中国故事,弘扬中国精神,发扬礼乐文明。该文献简单易记,大雅斯文,使圣贤精神能够让人口耳相传,深入人心。是坚定文化自信,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心血之作。既是歌颂古今贤哲,致敬圣贤,也是献礼新时代,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贡献绵薄之力。
(责任编辑:胡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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