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到2020年间，Whenhe Zhao漫游于北京的地下音乐现场，拍下了一万多张照片。最初用笨重的佳能单反，后来换成便携卡片机。他并非有意记录，只是透过镜头在当下沉浸、与现实周旋。这些无目的的快门，如今却成了记忆的锚点——在2021年地下场景骤然瓦解后，这些影像成为残存的见证。

后海与鼓楼，因胡同和湖泊闻名，也因80年代末中国摇滚的兴起而成为文化震中。简隽、何勇、窦唯等先锋人物在此登场。东城区曾一度因年久失修、基础设施落后被视为“不适宜居住”，但也因此保留了低租金与边缘空间，使之成为朋克、噪音、民谣与实验音乐的温床。Joyside、P.K.14、小河、Carsick Cars等一代乐队，在School、江湖、Fruityspace等Livehouse之间游走，勾勒出一条围绕故宫的另类时间轴。2021年，愚公移山、Dusk Dawn Club、Mao Livehouse相继关闭，宣告这一时代的终结。

作为深度参与者之一，Whenhe Zhao试图将这些照片整理成一座影像档案，却最终放弃。他说，影像中的面孔与姿态漂浮不定，它们的意义只对少数人可解。对外人而言，那些画面就像是碎片拼图，缺乏语境，无法复原。

此次在Accent Sisters联合广场新空间展出的这组“失败的档案”，由他的朋友、同样身处现场的Serena Hanzhi Wang策展——她明亮的笑容亦出现在照片中。这些照片更像是线索，而非证据；它们指向的，是那些琐碎、难以启齿的瞬间。无结构、无叙事，却精准命中消失的痕迹。某些影像尤其令人难忘——比如Mao Livehouse的最后一夜，Residence A砸碎乐器，邀请观众上台唱卡拉OK。“大家都不想离开，”Whenhe Zhao回忆，“于是他们一遍遍唱着同一首歌。”

为了对抗失落，Whenhe Zhao后来将部分照片碎片输入Runway与VJ软件，生成动态图像。一只酒瓶、一道窗框，在黑色虚空中旋转、闪烁，仿佛漂浮于意识之外。这些处理既是游戏，也是仪式——他用这种荒诞的方式处理个人的哀伤。

城市更新与亚文化的脱钩，几乎不可避免。2019年起，《乐队的夏天》成为地下乐队的另类通道。节目将“非主流”美学商品化，用怀旧的滤镜将边缘浪漫化，既提供了生存空间，也让“地下”被算法改写。五条人、九连真人、新裤子等登上主流舞台，成为“真实感”的代言。而地下历史的悲剧性断裂，被悄然缝合。

2020年起，Whenhe Zhao开始练习他称为“竞技梦游”的状态——梦中召唤并驱逐人物。他声称梦见重大新闻发生前的景象：与科比·布莱恩特并肩飞行、站在世界杯赛场、目睹加沙被轰炸。在梦中，他化为拒绝风干培根的狗，选择清醒的时间点，目睹宇宙塌陷。这些梦最终令他筋疲力尽。2023年，他创作了“仪式用具”——一个永远倾斜、从不直立的黄铜装置。从那以后，他不再做梦。也许那些混乱的力量，被封印进了这件物件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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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仪式用具”是本展中唯一具象物件，也是串联全场的能量节点。它既像日晷、地震仪、指南针，又都不是——金属球体不投影、螺旋杆不记录、船型底座无方向。它拒绝功能化，也拒绝被命名。它既非圣物，亦非工具，而是处于“在场”与“缺席”之间的振动体。通过它，Whenhe Zhao找到了一种表达：用无名之物，言说难以述说之事。

        于是，这不再是一次怀旧展览。在旋转的酒瓶与倾斜的仪式物之间，展场成为一场召唤之所——一座失败的档案，在遗忘中挣扎，抵御湮灭。我们如何记住？《最后的凝视》给出一个缓慢却坚定的答案：在变化之后的世界中，依然可以回望。

        评论人简介：

        马汀滢，是一位作家与艺术家，现为Accent Sisters书店/空间驻地艺术评论人。她的作品曾在纽约华人博物馆（Museum of Chinese in America）、国际艺术与策展计划（ISCP）、北京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UCCA）、上海明当代美术馆（MCAM）展出。曾入围2018华宇青年奖，其艺术实践获得Shandaken Projects：总督岛驻地项目与纽约市下城区文化委员会（LMCC）艺术中心的支持。她的文字发表于纽约独立出版平台Wendy’s Subway、《T Magazine China》、《艺术界LEAP》及先锋艺文平台Pioneer Works的《The Broadcast》。欢迎在Instagram关注她：@earthwworm

       艺术家简介

        赵文赫毕业于纽约视觉艺术学院摄影、影像与相关媒体专业的MFA，在毕业于富兰克林与马歇尔学院完成了艺术与商业联合主修本科学业。他出生并成长于中国北京，童年与青少年的生活经历成为他艺术创作最重要的养分。赵文赫长期以来持续探索多种媒介，包括摄影、影像、装置及行为艺术。

       策展人简介

       王涵芝，出生于中国云南，青少年时期移居美国。现居纽约，活跃于艺术创作、策展与写作领域。在纽约视觉艺术学院视觉与批判研究系学习期间，她师从Tom Huhn教授，Huhn的研究深入探讨美学理论、模仿（mimesis）及艺术与社会之间的复杂关系。受阿多诺（Adorno）批判理论影响，她的毕业论文《中华未来主义作为空间实践》探讨了离散身份与社区艺术在后工业背景下的演变及其再定义。这一学术背景培养了她以哲学与历史交织的批判性思维方式，使她在艺术批评与策展实践中形成独到视角。(文/张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