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惧之有

　　育莲画虎

　　充盈于天地之间的生气，激励着大自然的所有动植物，它们的兴衰胜败，构成了一部生生不息的物种繁衍史。而在一切生命中，虎以它威猛的性格、斑斓的皮毛、惊怖的长啸和王者的风容，成了百兽的领袖。从太古洪荒时代的剑齿虎到今天东北虎、爪哇虎，它们百战天地，征服群雄。然而，大自然却渐渐在惩罚它们，爪哇虎已寥寥可数，而东北虎至今只有三十余只。英雄末路，下一个世纪，虎可能将在地球上绝踪。而它们只有在小说和绘画中保留当年的威风;千百年后，人们将如今天发掘恐龙化石一样地复原虎的雄壮神奇的骨骼，想象它们虎步山林的仪态。

　　我们还有幸与虎在地球上共存，然而目睹山林草莽中的老虎，只有极少数的历险家有此兴趣和胆量，我们在动物园中所看到的不过是囹圄中的豪杰，在铁栅内闪动着它们怨怒徒劳的愤愤眼神。偶或悲啸三两声，是它们对遥远山林的怀恋和呼喊。我们还是打开朱育莲的虎画集，去看看在浩荡风云中的英雄本色罢。

　　以极和平、极谦逊、极严谨的朱育莲，而画出极威猛、极风动、极震怒的老虎，这本身便近乎奇迹。人们是很难把朱育莲和老虎联系在一起的。朱育莲的品格像修竹、像幽兰、像长天的鹤、像林中的鹿，然而他却偏偏爱老虎，爱得痴迷，以致画中的老虎成了朱育莲的心灵另一个侧面的写照。这告诉我们一个十分迷人的艺术现象：作家和艺术家不仅在寻找着“性相近”的对象，也在寻找着“习相远”的对象，差异也是一种引力，而且，更容易发现对象的美。

　　朱育莲强调了虎雄视古今、独立苍茫的孤独个性，它们不愿群居，独持偏持，一意孤行，对自身的力量充满了信心，它们宁愿在万壑松风、莽莽雪原中保持着不羁的品格。《独步山林》、《横扫千军》、《居高声自远》、《狂飙》、《威震四海》诸作，便可见朱育莲所歌颂的挥斥方遒、舍我其谁的英胆烈魄。然而，朱育莲毕竟是朱育莲，他的慈悲和恻隐，又欲使这令人谈而色变的猛兽复归它们祥和的本性：《回眸》、《似曾相识》、《水浅情深》、《怜子如何不丈夫》等，在在表现了作者的内心寄托。昔庄子便有论虎名句：“父子相亲，何为不仁”;鲁迅爱子，有句自述：“知否兴风狂啸者，回眸时看小於菟”，足证古今贤哲，无不以自己的心怀去描述着、改造着、期望着大自然的生命，这才是艺术中自由的心智的天地。

　　但愿人类不再射杀珍禽异兽，祈祷那些濒危的物种能继续生存下来。宇宙中创造一只老鼠，只需要一些下脚料;而创造一头老虎，却需要多少日月之精华，需要多少年代的化育，大自然赋予老虎的实在太厚，以致它身体上的一切都精美绝伦，而其仪态又八面生风。朱育莲毕数十年之力，能如此生动地为虎传神，窃以为近代以来，能臻此境界的画家唯张善、胡藻斌数人而已。倘老虎未来不幸而灭绝，那么，这些画家的功绩，当与张僧繇之画龙同垂千秋。

　　题与冯大中合作之《神女伏虎图》

　　太阳烛宇宙，万物异神姿。

　　七彩赋鸾凤，五音寄鹃鹂。

　　或为獐獭走，或为天鹅飞。

　　于人曰丰采，雅俗不可期。

　　近勇称知耻，万古传楚辞。

　　美人撷芳草，俯仰江之湄。

　　其志一何洁，咏物择兰芝。

　　其情一何挚，妩媚潜悲慈。

　　天生信玉质，深浅莫画眉。

　　精鹜驰八极，泽被虎与罴。

　　昔日啸林野，只今长相依。

　　莲花开六界，幽馨遍天涯。

　　十翼写神女，岂惟羡凝脂。

　　徘徊步月夜，悠悠千载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