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鱼戏莲叶西
2010-11-14 22:37:13 韩静霆
近日贪恋水墨,最爱画荷,自称作废画三千,也许一切艺术形式中惟泼墨荷花最恣肆。铺了宣纸,泼了墨海,倾了水瓮,任它晕成团团荷叶,俯仰翻卷,瞬间的灵动,回味无穷。襟前,指上,双颊,时而溅上水墨,如分几缕清香,自嗔自嘲,或忍笑,或喷饭,宠辱皆忘,别是一番超然,偶有所得,沾沾自喜,竟然妄想他日如能做“百荷展”,平生愿足。为此遭人窃笑,也不觉。本来,暇时作画,遣兴自娱而已。开始何曾想过公于众,展于世?忽然萌发了急功近利之思,反而拘束了,未免生出媚俗之笔,越画越成涂鸦。问题恐不在于他日是否以“百荷”面世,丑媳妇也想见见公婆的。事情的症结在于总是奢想这一张那一张如何如何,愈巧愈拙。看来我这人,实在不能免俗。诗云“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噢,怎么就成了满面铅华的小媳妇?这是怎么回事儿?搁了笔,仔细琢磨,想那刘易斯不可能在百米线上边跑边读秒,却在奥运会上夺了标;约翰逊实在不该吞咽兴奋剂,一时兴奋到了每一块肌肉,终于沮丧于功利无缘;朱建华所以难于超越自己的高度,恐是外部世界和心灵内部给他那曾是举世无双的双腿添的砝码过重。我知道,干什么事儿都要踏踏实实啊,道理是如此浅白,做起来又实在不易。想起古人说过,抚琴月下,洗手焚香,眼无别视,耳无它听,对琴如对师长,这程序虽然过于繁冗,但对于艺术的这种“宗教感”却不无可取。用志不分,乃凝于神,说得真好。看来作画亦需要一种心灵的境界。志在高山也罢,志在流水也罢,艺术营造过程应该放松,松弛是普遍规律。当然,这不仅是指演奏家帕格尼尼放松了每一个指关节,不仅是指画家齐白石放松得入古人窠臼而后又破门而出。有一位艺术家的闲章曰“无法无天”,其要旨便是使心境宽松。只有思想的羽翼飞翔,笔墨才能游刃于江海云天。所谓“悄焉动容,视通万里”,“眉睫之前,卷舒风云之色”,心绪绕于急近的功利之间,绝不会入此佳境。于是揣摩大师们的心境与画境,乃知那些传世之作,非池中之荷,而是心中之荷。八大山人所作荷花,孤高如树;张大千醉写荷塘,飘逸如帜,齐白石作残荷图,如千军万马呼啸而来。我的恩师许麟庐先生边饮酒边作荷花鳜鱼图,当其笔落风雨疾,激情喷发,一蹴而就,淋漓如翻江海。
而我作墨荷,不过“溪头卧剥莲蓬”的小儿之戏耳。一张写书的小桌兼作画案,几只盛咸菜的碟子弄来调色,六尺书斋,五七支残毫,这就“大打出手”。这“画舫”取名“三透斋”,因它本是阳台立了三面旧钢窗,三面临世,三面有光,早中晚都可奢侈一番太阳,又因上面所覆作瓦用的铁片漏着缝子,举头是一线天,透风透雨又透雪,故曰“三透”。三透斋中贩画之客,做沉思状,做斗兽状,做狂草状,做文雅状。时而画得昏天黑地,时而废寝忘餐。乃知时人常将“废寝忘餐”视为艰苦卓绝实在是大错特错。画到废寝,是入夜而不打瞌睡,是兴奋,是神欢体轻;干到忘餐,是书画可代食,是如道家“辟谷”,是极佳心境,何艰苦之有?又听人说,书画之道亦长寿之道,运笔如行气,意守丹田,气贯毫端,可把天也写转了,地也写旋了。心神凭虚驭空,如神之舅仙之姥。我却不敢有长寿之望,只图一时淋漓酣畅,暂时忘却世间日月。活得太累的人总是想稍事遗忘,而国画,大写意,本身便是瞬间的艺术。宿墨、积墨、湿破干、干破湿,瞬息万变,墨分五色。为了瞬时间的小小收获,宁损了寿,宁损了心神,真个是,“除非阎王亲来唤,神鬼自来勾,才不肯往那‘烟花路’上走。”真个是,“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嘴,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与我这几般儿歹症候,尚兀自不肯休。”
古人早已总结出诗画同源的论断。诗含画境,画蕴诗情,是中国艺术哲学的一大特色。不揣笔陋,我也常做此之戏。忽然想起几句古代民歌,说是“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哦,是先戏了东北、后戏了西南?抑或是先西北,后东南?记忆又同我捉起了迷藏。唔,且不管南北东西,且作一帧小品遣兴,且奢望哪一日忽然也变了鱼儿,嬉于莲叶东北西南,又游遍南北西东,了却一番爱莲之念,与那高标不俗、中通外直为伴,可有多好?
(责任编辑: 戴丽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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