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知道的“大学城”
2007-01-05 13:25:27 于艾君
坐车出市中心,陪朋友去他崭新的母校——坐落于沈阳城新区中的一片整洁耀眼的建筑。没有树木遮掩,老远就望得见,近了些再看,那些建筑大多都被贴上了各色瓷砖。除了“哇塞”我感叹不出别的词,我不会赞美,也不愿意多看。每天都是新的,每一处都是新的,新的让人激动又让人无所适从。 “百年大计,经济为本”、“百年大树,连夜掘根”? 我可没有篡改谚语的意思。上段所表达的是发生于我们身边的事实。多少被彩色广告牌围起的菁菁校园早已经易主,机声隆隆替代了以往那里的书声朗朗。尘土飞扬,操场球场一律变成工地,推土机受制于软暴力,水泥搅拌机昼夜旋转,树木立以待毙,业主闻机而动。那平静的几无火气和焦躁的校园,多少年,由古木和老建筑,由一代代的专家教授和莘莘学子所相互熏染而成的知识和学理风水,多少年人文气息沉淀的学府,就因为建“错”了位置,就因为这自上而下、以强凌弱的软暴力,被拆掉重建。是的,无数大会小会之后,决策者的决策归结为一句话,“拆掉重建!”——说得简单,有魄力,有胆识,但,怎一个“重”“建”了得?不是什么都能重现的,也不是什么都可以建设,这么浅显的道理有人就是不懂,或装作不懂、不屑于懂,因为没有利益。“建设”这个词的语意有时候更意味着维护,呵护而不是增砖添瓦。但如今,房地产商以种种操作,以高出原校园的硬件几倍甚至几十倍的价钱买下原处于市中心的校园,令其择地另建,看似出手阔绰,其实奸商的本质早已昭然。更有的开发商,在买卖谈判伊始就已经为学校找好了新地儿,安排了后路。美其名曰投资教育。然后,校园中的多年树木被斩草除根,老建筑纷纷被推倒,校园变作工地,操场变作地基,一排排树木在点锯声中遇难。高瓦数的灯彻夜亮着,灯影映上我的窗户,工人们就在离帐篷和简易房不远的沙堆后小便。不日,这里矗立起豪华密集的高层住宅。很快,那些住宅里住进了富贾,政要等混出头的“精英”阶层,一车车明晃晃的怕磕怕碰的家什被从别处运来。 说实话,我曾经有点儿羡慕他们,但绝对谈不上艳羡。更多的,路过那片昔日校园——今日被称作“帝王国际花园”的“非花园”时,我还是想念那些被书声所熏染的树、那些花墙和花坛,那些被我穿越了的生命,那些树荫,那些树荫下读书、说笑、谈情或闹别扭的男生女生,想念那些古旧却沉实的老式教学楼,楼的前厅正中央那老式的座钟,为什么一定要新呢,还有那些作为过客和旁观者的我也可以进去再体验一次学生生活的大食堂。我曾经住在这所学校附近,早晨或傍晚,在不属于我的校园里散一散步如今只沦为难忘的记忆,在那里我没有熟人,我不必朝任何人点头、寒暄,但我对每个迎面走来的都报以微笑,包括那些树——那些印有指纹的树、长椅——似乎余温仍在,还有没有贴上瓷砖的教学楼。现在,看见那取代了学府的豪华房产,我的心里竟生出一种沧海桑田的感喟,只是这沧桑变换得太快、太硬性、太戏剧、太匪夷所思以至于太荒诞。树林环抱的校园怎么转眼就变成昂贵的钢筋水泥森林了呢,如果我真的不知道那该多好。事实是,学校仍不得不搬到远郊,准确地说是被撵到远郊,重新开始。学校原址上产生了更大的(经济)效益,来不及或无处立一块碑牌,以示铭刻。中央美术学院将原位于王府井的老校门的两个门墩费力挪到新校址,将其作为新校门的一部分,我想不仅仅是留恋过去,更有纪念和传承的意义吧。 就这样,几年之间,更多的原处于市里、环境幽雅、绿化优等,现在被商机瞄上或以建设的名义指示搬迁的学校都被赶到郊区,这就是我所看见的“大学城”的始作俑,是新的大学被盛大奠基和剪彩仪式所歪曲和粉饰的新开始,悲哀的开始。当然,我祝福它能有更辉煌的未来,同时,更祈祷它们在几十年或更短的时间以后,不致再因为某种非自然因素的不可抗力而再事搬迁。 说到底,我想追问的是,这“以人为本”到底意味着怎样的“本”,我们要成为怎样的人。套用一句官场上的发言腔——我们到底需要怎样的文明,文明到底是什么。如果真地可以分类为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话,怎样让它们协调发展,如果可以发展的话。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但我想,传承不仅仅是头脑中的事情。 的确,高校是地方经济“单位”中的软肋,高校因级别和重点程度而得到政府不同数额的拨款,大多数高校不在所谓“重点”之列。据仍在校园以教书谋生的我所知,这种“资助”还在逐年减少,学校招生数量却比以前多,校舍自然不够用,又无更多的创收机会,只得妥协于经济实力雄厚得多的房产商、大企业和权力机构。因为新校园的投资和规模,更因为这两个方面给学校增加的经济负担,大学的招生量更是几倍几十倍地增加,校园“建设”如火如荼,校园由安静变得熙熙攘攘,毕业生的工作更加难找,但与此同时,新生的学费仍逐年看涨。教育水平和受教范围在逐年上升的表象中隐藏着这一连串的矛盾和恶性循环。这里,请容我说出如上这些大家都明了在心,却不便或不屑于说出的大实话。 我想,这种发生在国内许多大城市中的大搬迁的潜台词就是,人文传统、文明精神让位或屈服于经济和权力,屈从于一时的经济效益和一时的武断决策。说远点儿,这种都市中“毁林再造”的行为从来没有征求过如我等老百姓的意见。我有时候怀疑,人类从来没有如现在这样敢于体验颠覆的快感,身边那些轰轰烈烈的“建设”行为真有些“疯”的特征,当然,那些自认为优越的“疯人”看我们也是不可理喻或不屑。有一阵,面对那些树木和古朴实用,只是有些旧的建筑(为什么要新呢?),幼稚的我曾经纳闷,为什么市中心非得让位给商业或以利益为本的房产建筑呢?后来明白了,在经济利益的驱使下,一部分人真地可以无视业已存在的树木和老建筑。电锯,挖掘机,推土机,人似乎无所不能。照此下去,若干年后,我们的城市不会再有古老的大学,那种表里如一的古老、宁静、严肃和沉重,试想,某日,当那些搬迁到郊外开始了新生的大学隆重举行它们的几十年或百年校庆的时候,当那些到场剪彩和发言的权贵们,面对红话筒说着“我们某某大学已迎来建校多少多少周年”的时候,那些环顾四周的同学校友来宾贵客怎么能相信呢?至少我是不信的。所见都还是那么新,新得让人无所适从又内心空落。 昨天,我又经过“帝王”,在这“国际花园“与临近的几条街道之间,新栽种了几排小树。不闻书声,只有风梳着它们还没有发芽的嫩枝。我盼着它们快点长大。天气预报说,不日,这座城市将遭受今年春天第三次沙尘暴的袭击。 2006-2-21写 2006-7修改 作者简介: 于艾君,1971年出生,鲁迅美术学院油画系教师。业余写作,有诗文曾见于《作家》《山花》《芙蓉》《天涯》《青年文学》等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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