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与主体的双人舞——谈2006赵世琛个展
2007-03-12 13:53:24 谢朝唐
个展有两件作品,第一件《白.那逝去的重》是一件户外行动影像创作,地点在澎湖,在一个透着强劲狂风的荒野里,有一个直立式磅秤,作者站上去、量体重,下来,开始拆A3大小的纸,一迭一迭堆到磅秤上,直到跟他的体重一样重,然后移开镇纸的石块,任凭风把纸张慢慢吹去。在这件作品当中,只有影像,过去的影像,没有声音,也没有什么文字旁白。 第二件作品叫做《空洞回向》,这件作品分成前后两个空间,在前面一个空间中,一进去就可以听到现场的喇叭传出呼呼的声音,有一面墙投影着不知道是哪边传来的喇叭影像,可以模糊地看到喇叭的晃动。另外三面墙依序挂着十多幅文字短句,像是警世箴言又像是说明书的内容,一路看下去,就会来到后面一个空间;之前,那幅文字是个提示,告诉你进入后面一个空间可以做什么,然后,进入后面一个空间,里头还有一幅文字,上面写着一组电话号码,空间正中央有一个桌子,上面放着一个电话,如果你拨过去,就会听到一段留言,邀请你可以说出任何一段话,在另一个远方被播放出来,走回前一个空间,有着最后一幅文字,依旧是说明书一般箴言的模样,提醒你刚刚这一切其实从未发生。在这件作品当中,影像变得很次要,主要是声音跟文字,还有观者的行动跟位移,共构出一个怪异的复合空间。这空间,很过瘾。 这两件作品的主题都是风,一件是要让你能「看见」风,另一件是要让你能「听」风,跟风「说话」,从视觉到声音,2006年赵世琛的两件作品到底说了什么? 捕捉风动的状态 第一件作品,重点是怎么「捕捉」风。这是个有趣的问题,风对每个人来说,好像都是不证自明的,风就是空气的流动,就是呼呼作响,就是风吹草动,好像再简单不过了,但是如果我说,让我们来捕捉风吧,捕捉吹向我们的风,捕捉实实际际的风,捕捉在澎湖冬天的强劲狂风,或是捕捉夏天树下的微微暖风,这难度简直可比拟《香水》(注1)里头的留下美人香;姑且不论风的温度及气味,就风对于人的力道本身,它有种当下性,有种事件性。真正的风并不是电风扇的风,我们对风是无法预期的,它从那个方向来,忽大又忽小,持续一小段时间或是持续很久,没有任何一个风的瞬间是可以重复的,尤其在人的位置上,捕捉风变得不可能,为什么?因为不管用什么媒材来行纪实之事,都只是留下风的痕迹。我们可以在纪录影像中看到狂风吹过一片草原,但事实上那只是在记录草的移动,即便我们在影像中放入一个人,让狂风吹乱他的头发脸皮,也是同样的道理,换言之,这些都是记录得好像有阵风在吹着什么,然而,这些痕迹却绝对不等于人在面对风的当下,那阵真正向你迎面而来的风。 《白.那逝去的重》就是在这个当下工作,换言之,它正是要捕捉吹向主体的风、要呈显风的事件性,在这边显然有个重要的环节必须处理,那就是主体的重量。「主体的重量」这种说法是很奇怪的,在一般意义下,主体仅仅只是相对于客体而言,何来重量之说?没错,多数情况下,我们不必过问主体的重量,然而,风却与重量密不可分,不管风吹的是什么,无所谓不面对重量的风,因此,如果真有吹向主体的风那么一回事,那个主体绝对是有重量的,而且这个重量可轻可重,端看风的强度而定。换个方式说,这个重量也就是风中的身体。人真正在面对风的时候,身体并不是一个稳固的状态,有那么一瞬间,咻~,我们以为自己有什么突然被吹走了,不是很确定,于是下意识地扯紧衣服,像是怕身上什么被吹走,其实我们正经验过身体一部分被吹走的经验,这时的身体很重。或有另一个瞬间,我们可以随着风,身体似乎连接到无限,一阵阵的风没有让我们弓紧身子,反而随风而起,乘风归去,这时身体又变得很轻。因此,主体在风中的身体并不是固定重量、静态的四肢,而确确实实是忽轻忽重、有各种姿态的身体。 在这边问题出现了,如何给出这样的主体重量,而这个重量又直接与主体的姿态相关?作者在这边作了一种特别的联想,或说跳跃,他引进与自己等身重量堆栈的纸,以隐喻的方式设法捕捉这阵吹向主体的风,但如何可能?当然,重点绝非纸的总重量等于他的体重,这只是一般的客观计量,重点而是在纸被吹起的当下,那种无法预期的事件性,包括纸被吹起的方位、律动的样态、漂浮的轨迹、持续的长度、单张纸或多张纸、有时吹而不起、有时落地再起、有时没落地就直直飘出视线之外。当你直直盯着以为是重复的影像观看,10分、20分、30分,透过影像传来的就不再只是视觉的效果,似乎多了一些什么。如果说这不只是头脑的智性运作,看到纸不断被吹起而判断有风,很显然在纯粹观看的长时间过程中,有一种真正的风出现了,这阵风以纸的视觉样态为肉身,一阵阵向我们袭来,这就是吹向主体的风。《白.那逝去的重》这件作品的精彩之处,就是能够捕捉到风的本质状态,而这里所谓的「捕捉」,并非以制成标本的方式保存死去的风尸,反而是在观看的当下将主体置入一种活生生的风动样态。 靠近风的存有 然而,第二件作品,处理的却是如何「靠近」风。这又是一个有趣的问题,我们知道,除非是用电风扇来制造风,否则风从来都只是有无的问题,而没有距离的问题,有风就是有风,我们不能说风小的时候是距离远,风大的时候是距离近。在第一件作品当中,我们看到作者巧妙地处理了风动状态的有无,也就是捕捉风,在风动状态之中,那个主体是自足的,他对风有十足的感受,它在、风在。然而,当我们将视线从影像上撇开,主体的感受或许还在,但已经不同于我们在观影当下的感受,这里有一种消逝,这个消逝,不同于状态的有无,它而是渐渐离去的,这种距离感正好就是风的另一个侧面,然而,这种距离却不是客观的距离,但似乎也无法说它只是主体的遗忘,因为你很清楚,你永远无法能够记得它,它就是慢慢离去了,如此一来,我们怎么处理这个「状态的距离」呢? 《空洞回向》就是在面对这个问题。状态的距离之所以难解,不是因为这个距离虚无飘渺、不着边际,果真如此,那我们大可以用想象来克服它,它的困难而是在,状态本身完完全全是现实,换言之,问题变成我们跟现实似乎有一个距离,这个距离不在现实里,但是现实却真确存在,不容置疑,所以我们无法说服自己这只是幻想。那么,这究竟是什么距离呢?这就是我们跟风的存有核心的距离。换言之,不知何处吹来的风,其核心之处,并非是温度造成空气的流动,也不只是状态瞬间的闪现(那是吹拂在主体身上的风),它核心之处,完全是一个存有状态,完全地不可知,却又无比强大。我们可以想象何以会有追风的人,那不只是在追求一种吹拂的快感,而更多的是,企图靠近风,靠近风的存有核心。然而,如何可能?或者,反过来问,为何难以可能?问题而是出现在,当我们企图靠近风作为一个物自身,靠近一个纯粹的存有核心的时候,那恰好是一个前于主体的位置,换句话说,只有当我们越过主体自身,我们才可能靠近风。因此,这变成是一个相对距离,我们永远不可能抵达风的存有核心,但是我们可以在越过主体时靠近风一点点。于是,不同于在捕捉风的时候,试图将主体置入一种状态,当企图要靠近风的时候,却似乎反而要暂时遗忘主体,才得以越过。 遗忘并非消除。好比旅人走在路上,走着走着,却不小心把行李遗忘在某处,但他仍持续走着,突然,他发觉行李不见了,于是回头去找,然后会找到,继续提着它前进这段旅程,彷佛所有一切一如从前。因而,走,是旅人一种无时不刻的条件,在这条件之上,行李的遗忘才得以可能。因此,当作者试图去靠近风,首先必须创造出一个基础条件,可以无时不刻地包围主体,换言之,不是主体能够选择的,这个条件就是奠基在听觉之上的声音,不管是有声或无声之时。 然而,仅有一种包围还不够,重点是如何靠近,或是说遗忘?作者一幅幅的箴言在此发挥了强大的作用,首先他告诉你这一切都只是现实,然而在这之上、之外,仔细听,有很多东西,有意识、有沉默、有故事、有记忆、甚至有可怕。也就是说,在每个当下,他一方面不断提醒你只有现实,却在随后立刻将你拉离主体一点点,然后又提醒你这一切只是现实,然后又再度将你拉离一点点。《空洞回向》令人惊心动魄之处就在这里,在一片「呼呼」声中,有那么一个瞬间,我们透过箴言暂时忘却主体,因而得以被「呼呼」之声带离了一小步,正是这一步,我们向风的靠近得以可能,然而,几乎就在下个瞬间,我们便随即忆起主体,于是,风再度消退,而现实一如往昔。 在此,我们终于可以稍稍描绘「2006赵世琛个展」(注2)的约略轮廓,从《白.那逝去的重》到《空洞回向》,从视觉到听觉,从重量到距离,从风的状态到风的存有,赵世琛从来就不只是在记录风,而是他企图要同时并置主体性的风动样态与风中的主体位移,以便在观者身上还留有风的摩娑的同时,还能让风跟主体的距离忽近忽远,最终可能在一个特异的时空当中,完成一场风与主体的双人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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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刘晓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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