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地点：上海半岛美术馆　　采访时间：2007年7月14日　　采访对象：陈家泠 上海大学美术学院教授　　采 访 人：张魅力　　领悟技巧才能达到新的高度　　张魅力：您在很小的时候就显示出了在绘画方面的天赋。　　陈家泠：可能是天性吧，我小时候非常喜欢绘画，经常吵着要画画，母亲就画一些牛、马之类的动物给我，我就学着画，母亲是小学老师。　　张魅力：母亲算得上是您的启蒙老师了。　　陈家泠：母亲在培养我对美术的持久兴趣上付出了很大的努力。我不算有大的才能，但对美术的悟性比较高。其实，绘画的领悟力比技能更重要。单从绘画的技法角度看，很多人都比我画得好，但是技巧再好，整个画面没有一个好的意境和构思，是不行的。只有精湛的技术，没有好的意境，也只能算是精于制作的工匠罢了。　　陆俨少先生说过，一个好画家首先需具备笔性，笔性好才能画得好。我自认笔性还可以，学陆俨少先生就是一个例子，我临他的线条可以临得非常像，如果笔性不好是学不像的。但是光笔性好也不行，笔性是实的，还需一些虚的来支撑，包括艺术思想、审美能力，以及组织、取舍画面的能力和创造能力等，这些能力有机地结合在一起才在可能成为一个好画家。　　充分运用就是创新　　张魅力：您在浙江美术学院读书时，师从潘天寿和陆俨少。　　陈家泠：当时潘天寿是浙江美院的院长，整个学院的教育体系是非常注重传统的。潘先生说，要学好中国画必须打好基础，打好基础中的一条就是画好工笔，工笔是练好线条的基础；另外一个基础就是书法，但书法用笔跟绘画是远亲，工笔线条与绘画则是近亲，技术是相通的。　　那个时候我很用功，临摹了很多工笔作品，如阎立本的《步辇图》、《八十七神仙卷》等。临陈老莲的作品让我体悟到线条的生命与节奏，我用线非常讲究节奏，有节奏的线条才有生命，用尺子打出来的线虽然直，但是没有生命。　　画工笔练毛笔的笔尖部分，当时我很多工笔画写生作品都被学校收藏了，我的毕业创作就是由几张工笔写生绘成的长卷。　　师从陆先生，我在绘画技巧上有两点提高，一是解放了笔墨，二是解放了手。陆老师是画山水画的，用笔四面出锋、八面玲珑，常用到笔肚、笔根。画山水画多中锋、偏锋用笔，点戳顿挫，毛笔要全部展开，甚至毛笔散开后一丝笔锋也可以画出精彩的线条，太有趣了，毛笔完全解放出来了，是随心所欲玩艺术的境界。　　要解放毛笔必须先解放手，画工笔的时候手是需要桌面支撑的，而画山水时手就灵活多了。通过陆老师的言传身教，我在绘画技巧和艺术思想上得到了顿悟，在技法的运用上有了很大提高。　　开发绘画的工具　　张魅力：在陆老师手里，毛笔的所有能量都被开发了。　　陈家泠：所谓创新、发展，从具体来看就是开发工具的潜能，能够比前人更充分地运用就是创新。在宋代，绘画的材质都是绢本，毛笔只能使用一部分，其他方面得不到开发。材料对风格是有决定作用的，材料一旦发生改变，再加上自身的技巧、智慧，就可能创出一条新路。　　陆老师的绘画技巧非常高，学谁像谁，他喜欢画生宣，特别是薄的，效果很灵动，变化丰富。他画山水，我画人物，其实只要技法到家，画什么都可以，你看武侠小说里，有人弄刀，有人舞剑，每个方法用到极致就成了绝招，这个道理用在绘画上也讲得通，是一样的。　　品位来源于好的老师，好的学养　　张魅力：老师对您影响最大的是什么？　　陈家泠：潘天寿先生经常跟我们说，眼力高，取法高，品位才会高。要训练眼力，好眼力源于平时的积累和学养，有了好眼力可以化腐朽为神奇。　　陆老师还经常对我们说，做人要老实，作画不可老实，要调皮点。见多了，想多了，画多了，就会悟出画画的道理，一个成功的艺术家不仅要有天分，还必须有开通和宽容的心态。　　张魅力：是不是您说的灵变？　　陈家泠：可以这样说，灵是正确的思想方法，灵包括才能、学养、性格、人品、笔性等，一个艺术家灵力的大小决定了他成果的大小。变就是实践，有了正确的思想，就知道自己的艺术风格该如何变。　　张魅力：从写意的线到自然的线可以说是您创作的第二次飞跃。　　陈家泠：第一次是学习阶段；第二次是融合老师的线条，属于嫁接阶段；第三次是创造阶段，这个阶段也没离开传统，只是由于材料和工具的原因而产生了变化。　　第二阶段的代表作当属《鲁迅》。这幅作品可以称得上是我1980年的嫁接成果，那时我几乎每天画一幅肖像，多画画能增进对宣纸纸性的了解。这个阶段我尝试用陆老师画山水的线条画人物肖像，解决了由工笔线条向写意线条的过渡。在创作过程中，我试图体现出锥划沙的斑斑驳驳、似断似连的状态，作品成型后，画面雅致、简练、空灵，效果非常好。　　“画画是为自己玩儿的”　　张魅力：您为什么又从人物画转向花鸟画？　　陈家泠：我的性格是非常好玩儿的，喜欢尝试各种不同的东西，而且我认为艺术本身就要轻松，陆老师画画就像玩儿一样，他创作的状态很轻松。　　张魅力：您画的荷花系列作品中，除了中国味，还有其他的寓意吗？　　陈家泠：荷花这个题材是中国人喜闻乐见的，从艺术表现形式上看，画面的元素中，点线面的组合比较多，之间的距离也比较大。除了荷花，还有什么？花卉有这么大的块面、这么大块的墨色、这么长的线条、这么大的发挥空间，这对艺术家的绘画技巧和对画面的把握能力也是很大的挑战。正因为如此，荷花这个题材很多艺术家都画过，像张大千、齐白石、潘天寿、八大山人、徐渭等。　　除了艺术本身，荷花还有非常吉祥的寓意，并且有很多谐音。比如人们常用“出淤泥而不染”来形容气质高洁的人；在民间流传着“连（莲）生贵子”“连（莲）年有余”等吉祥话。　　张魅力：您的作品雅俗共赏。　　陈家泠：我在创作过程中，没有想过刻意去迎合谁的欣赏趣味，我的理念是画画为自己玩儿的，就像打太极拳是为了健身，至于姿势优美，那是别人的评价。　　最初有人认为我的作品缺乏笔墨技巧，只是依靠宣纸自然渗化，没有什么特别的。我觉得探索开发宣纸的纸性，也是创作，对于国画材料来说是物尽其用。我始终坚持这样的探索。　　张魅力：为什么要坚持？　　陈家泠：画面本身是具有魅力的，有不可预料的东西在诱惑你。　　对于未知的东西，人总会有一种好奇心。这种未知数、好奇心体现在宣纸、墨、笔的相互关系中是一种天然的关系。中国传统审美的最高标准是神品、逸品，神品是神来之笔，自然而然，不受约束，天性自然地流露，天人合一。　　张魅力：您怎样看待自己的作品？　　陈家泠：我的画就像我的子女一样，是我全部精神的产物，它是有生命力的。要想保证子女健康，父母首先得健康，因为子女具备遗传性，还要求画家人品、画品都要好，因为所有这些都会体现在作品上，只有健康的作品才能对自己、对别人起到好的作用。　　大牺牲，才有大收获　　张魅力：陆俨少先生说过，艺术家要有殉道者的精神。　　陈家泠：这是种精神状态，这种状态对艺术家很重要，其实这种精神每个行业都需要，具备这种精神，在每个行业都可以做到极致。精神支柱是取得成功的要素，做事情要投入全部精气神，达到忘我的境界才能把能量最大限度发挥出来。　　张魅力：您说过艺术家一生需要经历消化、变化、神化三个阶段。　　陈家泠：举例来说，我的学习阶段，就好像寄住父母的房子，在创作方面还主要是临摹，没有自己的风格，父母等于是阎立本、李公麟这些历代大家，属于消化理解阶段；第二步就是参加工作了，有些钱可以去租房子，但房子还是人家的，体现在创作上，就是我跟陆老师学习的阶段，用他的线条来画我的肖像，线条还是他的，还是没有自己的风格；第三步是自己造房子，形成自己的风格，艺术就如造房子，我们不能总是住在父母家里或是租房子住，而是应该住在自己建造的房子里，而且房子有高低、大小之分，不是说只要与众不同就是好的，做好的艺术是最重要的。　　张魅力：您是怎样理解艺术创作的趣味性、独创性、灵变性的？　　陈家泠：趣味就是宣纸，它会自由升华，不可预料，是有生命的，墨色在纸面渗开后就变活，具有灵性了。独创就是用自己的方法，根据宣纸特性创造出的技法，在营造画面效果方面，我有别人想不到、也达不到的境界和技巧，这就是独创性。　　张魅力：您经常讲一个画家要有魄力。　　陈家泠：对。一个优秀的艺术家要敢于走别人没有走过的路，不怕被别人侧目，坚持自己的艺术主张。如果纯粹为了迎合市场，市场喜欢什么就画什么，那只会降低自己的格调，放弃自己的优势，得不偿失。　　张魅力：您认为中国画创新需要什么？　　陈家泠：艺术不是科学。科学有趋同性，而艺术之道与科学相反，要拉开距离，要百花齐放，要有不同的观察角度，条条道路都可以创新，就看是不是有能力，能不能柳暗花明。同时，艺术家不要过分偏执，每个人的生命是有限的，每个画家也只能部分创新，不可能全是你的，能有一点突破和创新就了不起。　　张魅力：您在创作过程中遇到过什么障碍吗？　　陈家泠：我觉得正是因为有了障碍人才能前进，人就是为了它才去努力，不断地超越自己。在刘翔面前每一个栏杆都是障碍，他的成功就是跨越，他跨越的障碍越多，他的成就就越高。　　张魅力：您怎样看待艺术作品与艺术市场？　　陈家泠：文化意识是以经济为依托的，文化艺术也只有依托深厚的社会基础，才能得到良好的发展。但是，艺术家不能一味地迎合市场，而是应该坚持自己的艺术主张，单靠迎合市场不会创作出真正能流传于后世的力作。　　张魅力：您最近有3个展览，是对自己过去的一个总结。　　陈家泠：对，是对以前创作的一个回顾和总结。回顾过去，总结现在，展望未来，对以后的创作会有更好的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