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画
2009-02-17 09:04:49 沙克
假如一幅画是能读的,我愿意把它看成是一个美丽性感或深刻内秀的女人,这样,我就不会介意我会不会、懂不懂绘画。站在她面前,我欣赏她的容貌、衣饰,与她的眼神交谈,捕捉信息,产生微妙地进入她容貌、衣饰、眼神内部的快意反应。我注意的东西,一定是画家所急于表达的,色彩的明暗、强弱和对比、线条的张力以及构图的巧妙形式。我感受到的东西却远远不止这些画面上的内容。让我动心的往往是,画家沉积、运行在画里的潜意识、心境和明显的思想,以及神秘的感情。她只能在与我互相产生感情时,促使我感动,她有时是画家本人,有时是我自己,有时是一种生命,直至一种宗教。我想,这也是对绘画的一种阅读、感受和共鸣。
中国画讲究气韵,即精神气质的无限拓展。南朝谢赫在《古画品录》中提出评画六法,以气韵为首,要求绘画撇开环境、事件、形式、姿态的描绘,体现内在精神与风度。要达到气韵生动,必须瓦解旧事物的价值、信仰和风俗,理解和追求新事物的个体生命、命运及其意义。当我读《登鹳雀楼》这首诗时,我不注意它的写作背景、时间、地点,不问鹳雀楼是否真的存在,是在唐朝的河中府还是在今天的山西永济县,也不问王之焕是何许人也。我注意的不是这些与气韵无关的东西,与艺术本质无关的东西。当我读“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时,与读一幅画完全类似,感受它的单纯、美好、辽阔,把握它内在的情感和思想,这种“登高远望”的普遍性使它超越形式与技巧,甚至超越诗和诗中之画,涵盖整个人生。无论何时何地何人,登上什么高处或在生活中思考,都能感到这种气韵的存在与流动。我就是这样读画的,也这样看画家。
不管谁的画,张择端的、齐白石的,凡高的、毕加索的,或者是当代(传统、先锋)画家的,从情感到思想,从宗教到哲学,从生活到现实,从时间到空间,我无法认同我感受不到的绘画中的成分。假使我对某一类运用色彩、线条、光与构图的表现形式反应迟钝或无知,我就说我不懂,我无法认同。我感受到的成分即使是些微的,却不要紧,比如说仅仅是一点情趣和意识,我都是无上欣慰的,由此尊重和喜爱这幅画作。我说我读懂了一幅画,便是说我从那美丽性感或深刻内秀的女人的眼神中“发现”了她的动人的心思,而且与我的心思及我所理解的心思有关,这幅画或许有了唐人所说的画格中的“神、妙、能、逸”之逸、神两格。比如我喜欢写意水墨画,它粗疏简练的笔法,墨与水的濡染、晕化,难以言说的浓淡,不可言说的留白,让我联想到艺术中最高品位的诗歌,真是妙不可言。齐白石的《墨虾图》,没有画水,水在清澈的空白处,虾就是精灵,舒展游弋在形无实有的气韵之中,生命之中。
对于油画,我十几年如一日地喜欢欧洲的作品,特别喜欢近代欧洲的作品,更喜欢十九世纪法国画家的作品。哥雅、德拉克罗瓦、柯罗、高更、凡高们的大师风范,永活心间。20世纪欧美现代画家的作品对于我,读起来与读中国当代的现代主义诗篇一样亲近无间,马蒂斯、毕加索们的情感与思想,光照人类。油画艺术当然不只属于欧美,和越过狭隘的民族主义及地域精神封闭的中国画佳作一样,属于人类和时间。在我的阅读中,凡高的《向日葵》是太阳,是凡高那颗感情热烈、思想激越、生命张扬、性格孤傲的心脏,一直燃烧突然爆炸的形状和神态,它的震撼力和辐射波直达一切生物。
既然允许不会绘画的人读画,我就可以躲开专业技术、欣赏规范和任何负担,任意地读,无区别地读。我说的一定有错误,因为我说的与别人不同,明天我说的可能与自己都不同。我崇敬的绘画,是视觉之上的诗歌,否定、变化与行进的纯艺术。
(责任编辑:苏涛)
注:本站上发表的所有内容,均为原作者的观点,不代表雅昌艺术网的立场,也不代表雅昌艺术网的价值判断。
全部评论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