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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劲勋:给海杰的一封信

2010-05-17 11:26:08 刘劲勋

  海杰:

  你好!

  《沉沦的西海固》(标题最后改为《西海固,在影像里沉沦》 编者注)一文细读了很多遍,每每读完都会觉得这个话题份量之重,因而迟迟不敢下笔。直至今日,才得以复信,迟缓多日,见谅!

  我是今年三月《走进西海固》影像活动的亲历者,坐在嘉宾席上,我几乎一言不发。面对投影仪上忽明忽暗一张张闪过的有关西海固的影像作品,面对影像评论家们就一个个话题的侃侃而谈,我顽固的走了神。张承志在一篇散文中所写到的一个细节在脑海中清晰呈现——他请了很多朋友欢聚,来庆祝他的新书发布,各族朋友们,包括他自己,都在聚会上尽情宣泄自己的欢乐,而唯有曾经重要素材提供者,来自西海固沙沟的农民马志文,从始至终正襟危坐,神情严肃且一言不发,只等宴会结束……张承志在描述完这一细节后,写下了自己的体会:沉默的马志文让他不安,但同时也给了他欣然的底气。这便是西海固的底气,以沉默即可平衡世界的底气。

  这一细节的描述对西海固的解读至关重要。

  在影像表达方面,目前的西海固已呈热点之势。如果我们仅从影像的角度由外及里的去观瞻西海固,很快就会被它极为丰富而诱人的“外象”所吸引——暴烈的风景与特质的宗教,乐感的民风与宿命的心结,贫困与信仰,坚守与放弃,抗争与隐忍……你几乎很快可以用任何一对有哲学精神指向的关联词汇去描述西海固的一部分特质。

  与此同时,当具象的影像语汇译成抽象的意象概念时,执行者所要做的,恰恰是把西海固丰富的“外象”剔除,将这一名词直指人类思维的终极问题,这才是西海固之所以为西海固的核心所在。

  的确,我们无可忽视那片土地上的群体建构的他们独特的精神格局,这是他们唯一的选择。无论是从符合自然学科的,经济学科的,法律学科的公律,还是合乎逻辑的,符合理性思维的价值观上去判断,在这里都奇怪的丧失了它们的理论土壤。无论是群体中宗教生活与日常生活的关联度,还是个体对生命价值的取向;无论是广义上泛神主义与严谨的一神教之间的冲突,还是狭义上这个群体对传统宗法制度与神秘主义学说的自然结合。这个群体所承载的人类精神世界的种种体验在这里鲜活而丰富,既繁复又纯粹。正因如此,在貌似贫瘠呆板的地貌图景下的庸常生活,往往出人意料的涌动着优雅的浪漫主义和崇高的英雄主义情怀。

  而要解读到这些,对任何一个影像采集者都非易事。张承志在写《心灵史》时,有一个字眼贯穿在文字的流动中,那就是“守密”这个词——从人道的角度,无论什么艺术门类,当触及到西海固精神格局和现实历史沿革的深处时,西海固这一地域恰恰呈现的是一个远景状态的“守密”,倘若再走近探视,西海固必以背影示人。这种隐忍沉默的“背影”姿态,显得突兀而固执,不仅仅是外来的观瞻,即使是来自西海固自己的自身文化审视,都难以逾越这种“背影”姿态。你在《沉沦的西海固》文中的一段心路独白,写的真诚而伤感,我印象很深。你说你在西海固出生,长大,十八年后外出求学工作。当你再回到西海固时,你却吃惊地发现----你仍把握不住他的“精神轨道”,而实际上我们都知道,这个“精神轨道”是我们能真正接近西海固的唯一通道!

  所以任何一个来自西海固的知识分子在面对西海固时,都很容易选择沉默。他内心清楚,这片土地是宿命般的“守密”之地。我们还是从已有的影像执行上来说吧,王征的《最后的西海固》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他开创性的对那片土地进行了系统而周密的影像采集。他同你一样从西海固出生长大,在成年之后,当你们真实映照内心观看西海固,却必定因自身坚守与纯洁与否而心存纠结。对你们,这些从西海固走出来的知识分子来说,西海固是唯一的现世标尺,你们曾经是标尺上的一个刻度,现在却用来标量自身。自尊与自卑,精神与肉体,责任与现实在这样的标量过程中纠结难分,难以言说。正因如此,平日个人气质鲜明的王征,在镜头指向西海固时,却出奇的平淡,内敛和冷静,极为谨慎的将镜头停留在人文形态样本的层面。我深深理解他这样做的缘由,标尺永远横亘在前面,除了敬畏,我们不愿去触及。一次在北京,我与王征一起吃饭,这位我一直敬重的大哥说:“我是一个没有故乡的人。”他说的同样的真诚和伤感。我明白,一个离开了西海固的孩子,是永远也会不去的……

  还有像我这样的孩子。自小在散居的城市长大,待心性成熟,只因共同的心理素质,必将目光投向西海固,这里因“守密”而成为一个精神的堡垒。年少时的疏离和散乱会让我们迫不及待的投向这里,第一次走进就再也不愿离开,这里充满了赞颂和理想,崇高与庄严,因而不惜用类似魏阙汉赋的笔墨和影像去构建我们的渴望和热情。但我们同样明白,这只是我们一次个人的自我救赎,只是个人的履行。即便是最终当我们两脚泥泞站在西海固这片土地上,回望自己的这段心路历程,我们仍会觉得我们是站在一个背影的前面,那种感觉就像是在黑夜里的前行,我们身处其中且不断在接近,但永远是在黑色里……

  关于这个,同样有一次聊天,与我同龄的阿斗看完《苏菲的高原》后对我说:“哥们,你拍得太紧了,应当放松一些。”

  我说:“那是我的一份答卷,是我的成人礼。”

  对一个个体生命的摄影师来说,回答可能只能是这样简单。

  就像有人问起过斯鲁本和他的黑海影像,“黑海对你意味着什么?”

  “它真的很黑。”斯鲁本如是说。呵呵。

  无论是王征冰样的冷静,还是如我火样的激越,我们都知道标尺和精神轨道的所在,尽管我们真诚地告诉自己——我们从未有,也不可能真正能够将双脚站在上面。

  我想西海固的影像需要的就是这种真诚和来自于它内部的厚重的情感储备,这是已有影像履行的共识。但是这一点似乎在今天的西海固影像热中被漠视和消解。

  今天是一个每个人都会有一台相机的时代,这些无所不在的相机和镜头所制造的影像聚集成一个能量巨大的“拟像世界”,正如鲍德里亚所说的,拟像世界正在取代现实世界。当影像的娱乐化和消费型的影像洪水一样涌入西海固时,精神高度的“守密”变得脆弱无力,影像伦理上固有的强势将它轻易碾碎,“沉默”变成了被开采的矿石,“善良”成为影像自我娱乐过程中的愉悦因子,“贫困”成为一个被他人消费的产品。当这一切,因一个所谓的“摄影题材”而去“表现”时,我们所有的善良,真诚的情感和独立的人格就全部丧失殆尽了。那个真实的,史诗般宏大的西海固也就隐遁了。

  而原本需要保持严肃态度的影像批评,此时也成了新的影像流言的制造者。当我们的影像有过为政治服务的那段被阉割的可耻历史之后,在今天,如果批评家们仍以“纪实”之名泛化人文关怀,民族生态,社会责任等宽泛概念,而不同时关注影像的个人属性,不去关注影像固有的伦理症结,如果仅是简单的以一个地域概念作为影像的研究客体,而不对其中的执行者做个体分析,那么这样不严肃的影像批评必定会与影像的娱乐化同流合污,制造出在所谓的“中国摄影界”里最常见的“集体无意识”状态,那带给西海固的,就将是在你的文章中所忧虑的,更大范围的喧嚣的“视奸”图像。

  如果在今后,我们仍在嗡嗡作响的幻灯机前面没有体会到马志文们的沉默,那就是对“纪实”之名的一次巨大反讽。

  很凑巧,就在我要写这份信时,我接到了同心红岗子村马尚录的电话,那会拍摄我一直住在他家。他在电话里讲他父亲的祭期和家里的一些情况。就在通话行将结束时,我正在说再见时,他在电话那头突然间用乡音急促的大声说:“哥,你可不能忘了兄弟啊!……”

  我在电话这头默默点头。海杰兄弟,说真的,这就是我写这份信的唯一动力。

  祝

  好!

  劲勋

  2010年5月10日于兰州

(责任编辑:王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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