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伦勃朗与门采尔
2010-07-16 11:54:55 李晓林
为什么把伦勃朗和门采尔相提并论,两位不同时代不同国籍的速写高手却在我少年时代的绘画经历中有着不可磨灭的深深印记。那是个封闭的年代,两本小画册的出现,在当时为我们初涉绘画的青少年时期饥渴的视觉经验里提供了为数不多的图像依据。直到现在,在不断变幻的艺术样式中,这两位大师的速写都闪耀着璀灿的光芒,成为后人以至当今美术界重点研究的遗产,也是美术院校基础课教学中必不可少的典范。
伦勃朗(1606—1699)生在17世纪的荷兰。他一生勤奋,除了大量的油画作品,还有大量的素描和铜版画,其中有1500幅的素描作品贯穿在他的一生中,成为人们必不可谈的话题,为后人留下了丰富的绘画资源。
伦勃朗速写的题材十分宽阔,由于80年连续不断的战争,造成荷兰到处都是穷人,被剥夺继承权的人、跛足的人、盲人、老人等等,这些贫民都成为他笔下经常出现的伙伴,也使他更深刻地考虑人们的命运,越来越因其衷心的同情和对平民的尊敬而令人感到温暖。他在中晚年的生命主线,贯穿着真挚、深沉、善良的人道主义思想和对普通生命的关照,散发着他悲天悯人的情怀。他高超的素描技巧已完全融化在情感和思想的流动之中,最终超越了技巧的魅力。法国浪漫主义画家德拉克洛瓦在19世纪中叶曾预言过:总有一天伦勃朗会名列在拉斐尔之上。他的预言后来成为了现实。19世纪后期的荷兰绘画大师凡高面对伦勃朗的画深情地说:“你知道吗?我只要啃着面包在这幅画的面前坐上两个星期,那么即使少活十年也甘心。”在《伦勃朗的人生苦旅》中他和房龙医生有一段对话:“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事物的内在精神,别的都不值一提”。“你指的是人不灭的灵魂?”“指的是一切造物不灭的灵魂,也包括桌、椅、猫、狗、房屋和船只,它们的不灭的灵魂。”伦勃朗的想法是“让思想通过色彩加以表现,将情感转化为光线和阴影”。
这些念头在他的作品里注入了灵魂。
伦勃朗的速写,堪称世界艺术宝库的珍品,他用朴素的形式表达了深刻的内容。从他的作品中能感受到用笔的速度感,灵动的线条质朴而且独特,熟练却不油滑,力量感中透出机巧,把人物的形和神控制得惟妙惟肖,笔笔见功夫,处处有神韵,这也正是他的高明之处,是一般人难于把握的分寸;比如《熟睡的萨斯契亚》中画家描绘了他的妻子静静熟睡的一个瞬间。这幅画通过用钢笔、毛笔和墨水强调了充满情绪的轮廓,使伦勃朗有效的线条运用和绘画媒介的高超技巧相一致,更为独特地表现了形体,画中没有多余的线条。由此我们看出,线条作为一种描绘性力量的简洁性和表现力。在《两个女人教孩子走路》中,表明伦勃朗对人的动态表情非常敏感,他在表现细致微妙的感情时极为简洁,每一根线条既是描绘性的也是表现性的。
我们看伦勃朗的素描已经有400年,为什么依然没有厌倦,在于伦勃朗的线条的美使你不会意识到那是线条而是意识到那是鲜活的人的状态,却不是以艰涩玄妙来造成独特的景观。同时,也包含了画家对多选材质和绘画这一感情性行为的反映。《冬景》是一幅钢笔和水彩结合的小型速写,仅有7x16cm,那简练的、迅速的笔触,神奇地表现了整个空间。我们被黑色的前景篱笆拉入构图,顺着退远的篱笆柱,把我们拉到更远的深处。寥寥几笔,墨色和线条的浓淡干湿,虚实深浅相得益彰,笔情墨趣应有尽有。
我想,一个懂艺术的人一定会对伦勃朗速写线条的不事雕琢有所反响,也会体验到伦勃朗作画时的快感,如人们所言,伦勃朗的素描和速写的“笔风”是艺术史上最纯熟、最有个性的,素描也只是在伦勃朗的手下才真正开始有了独立的绘画意识的觉醒,成为具有独立审美价值的艺术品。
除了生活中的小品之外,伦勃朗还画了大量的创作草图,这些草图以速写的方式,表现了宏大的场面,复杂多变的人物组合,使用了不同的钢笔、羽毛笔和不同的表现手法。那或干涂或湿抹,或粗或细的熟练的线条,构成了画面的焦点层次。《从十字架上放下》中的十字架与画面底部三位相当黯淡的人物构成的三角形使整幅画面达到平衡。充满戏剧性的人物动态和人物表情从这些清楚的空间中显露了出来,包括那些破碎的、较淡的线条给人以强烈的光线的感觉,画面人物的巧妙安排由钢笔笔触勾勒出,造成了画面的空间感,并引导观者的视觉焦点,使整个画面处在一种丰富和谐的气氛之中。
阿道夫 门采尔(1815—1905)与伦勃朗相距二百多年,两位画家在艺术史上的地位和贡献虽不能相提并论,但却是我辈初学画时的典范。门采尔是一位自学成才的大师。青年时代曾考入柏林美术学院学习雕塑,但时隔不久,被迫离开了他所热爱的美术,原因是被院长告知缺乏才华,从此走上了一条自学之路。在为歌德的诗《艺术家生活的道路》而作的一套石版画插图后,显示出门采尔杰出的素描上的才华。之后他的声誉不断提升,跻身于腓特列大帝执政时代的宫廷画家之列。
门采尔在素描上有着非凡的成就,他是位很重理性并且注重研究性的画家。在着手每一幅创作之前,他都要收集和作大量的素描写生,其中的内容大都为现实的生活场景;他最善于捕捉运动中转瞬即逝的人物形象,虽不追求画面的完整性,却着意于人物和景物本身的笔墨语言,热衷于表现人物本身的造型美感和细微的表情变化,甚至于不惜笔墨去极力表现光影繁杂的衣纹变化,在处理画面的质感、光影体量、线面结合的丰富性上有着过量的表现,以至于后人评价他的素描有累赘拖沓之嫌;他在运用炭精材料时巧妙地处理画面的黑白灰之间的关系,时紧时松时浓时淡,利用纸质材料造成画面中的颗粒感,乌黑的墨色里透出空气;他还巧妙地使用了擦笔等工具来形成画面丰富的层次变化,产生浑润的对比;富于变化的技艺之美,似乎在炫耀着他的手头功夫。
我更喜欢门采尔那批为《轧钢工厂》所作的写生。画面洋溢着浓厚的生活气息,洗练干脆。门采尔是一位非常理性的画家。为了创作,他大量地收集人物的形象、道具和环境的真实性,我们都能想象得出,在火光和钢花飞溅的喧闹声中,他身在其中画了成百幅的速写,并对所有的道具中不同的角度精心研究,作了科学精确的测量,对人物的每个动态反复捉摸,直到选择到表现画面主题的最佳动态和表情位置。
中国特定的时代环境,对在视觉贫乏年代里成长的我辈来讲,能看到不同级别的这两位的画册已经如获至宝了,更不了解还有荷尔拜因、鲁本斯、安格尔、罗丹、德加,以至于后来的塞尚、毕加索、马蒂斯这些风格迥异的画家了。后人会问,美术史上这么多在素描上风格独特的大师,而门采尔并未被史学家们载入史册之中,却甚至于至今在我国还在影响着后辈作为进入美术学院的敲门砖,成为出版社不断重印增加利润的重头画册,也许是历史在捉弄人。
我以为,门采尔可学,而伦勃朗不可学。门采尔好学,而伦勃朗不好学。门采尔用笔就可学到,而伦勃朗用心才能学到。换句话来说,伦勃朗作品中的个性太强,太鲜明,包括他的线条都有着奇幻的魔力,他的速写张张都具有“作品感”,而门采尔作品中有许多的共性,性格虽不是很明显,却有着纯熟的技巧,习作感强,更多的向我们展示的是他的技艺之美。
历史总是选择具有鲜明的个人态度的画家载入史册,而不仅仅是他技艺的展示。
伦勃朗和门采尔相比较,其区别在于:伦勃朗更注重画面中体现的艺术创造性和艺术价值观,在画面的背后有着明确的独立思想和个人意识,即有他鲜明的爱与憎,他把强烈的个人情感注入到画面之中,以至于被史论家评价为深刻的民主主义者和人文主义者。他在画面的处理上不拘泥于技艺的外露,而注重整体气氛的营造,画面里总是洋溢着浓郁而优雅的宗教气氛,尤其是对光的运用更渲染了这种气氛。他笔墨不多,但精确到位,不拖沓不废话,用笔用墨婉转通畅,笔法顿挫劲健,刚柔相济,画中许多人物经他画笔一扫仿佛就立刻有了生命。它画速写速度最快、技术也最完美,又显然是毫不费力就画了出来。而门采尔在主题的选择和倾向上似乎不是那么的明确,以至于从他的作品里感受不到个人的态度,极尽的是自然主义的描写,所以有人这样评论他:“虽然他画过腓特烈大帝,但他并非反动派军阀;虽然他画过《轧钢工厂》,但它也不是社会主义的画家;虽然他对光线和色彩感兴趣,但他还不是一个印象主义者。”平心而论,门采尔的技艺是高超的,作品中具有很强的现场感,他的完美的技术遮盖了他的思想和态度,最后使技术成为缺乏灵魂的躯壳,仅仅让人们惊叹于他那高超的技艺之美。
中国绘画美学思想中有“形而上者谓之神,形而下者谓之器”之说。画的基本构成是笔、墨、造型、光影、黑白灰,以及由这些因素构成的技法,这是形而下的,是器。还有形而上的,是画家的思想意识,表现为画的艺境,是神。这所谓意境便是人的灵魂,是作品中艺术性的最高体现。这恐怕也是美术史上没有能把门采尔列入杰出的画家的最重要的原因吧。
(责任编辑:刘文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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