肌理入画 意趣盎然
2010-07-29 19:27:01 刘树杞
贺建国在绘画方面有一种韧性,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韧性。早在上大学期间的绘画基础课上,开始画的不满意时,一般同学往往换纸再画,而他却不然。哪怕是大改,甚至难以改好的画,他也会耐着十分的性子,哪怕用几倍的工夫,也要改好。尽管纸被磨得一塌糊涂,其结果总是能达到“效果满意”的目的。对此,他却非常得意。凭着这股韧劲,毕业后在天津美术学院任教期间,在他钟爱的水彩世界中创出了与众不同的蹊径——研究、探索、实践,使水彩画升华到一种更美、更幻、更高的境界。
一次在皖南的山村写生,发现流动的河水,清澈得连一米以下的石子也看得清清楚楚,游鸭摆动的红蹼也历历在目。他触景生情,决心要把这清澈的水的审美感受充分表达出来。于是,他在创作《乡情》这幅水彩画时,又作了韧性的努力。为了再现那清澈透明的视觉效果,他用了多种方法去表现,但觉得用什么颜色都“灰”,都不理想。他翻阅了许多资料,综合了画倒影、波纹、反光以及水下透视、折射的表现原理,一点一点地精雕细刻,但数画其稿,都不理想,因为过分的写实处理常常会失去绘画的韵味。为此他又作了多种有别于常规的实验。一次作画时,突然发现一些显眼的色彩斑块在纸上出现了,这本来是由于纸面的粗糙、涂抹不匀、颜色沉淀造成的,看起来还有些“脏”,他凭着长期的色彩经验,经过细心调整,使水面上明亮的石块与水下的色彩形成反差。顿时那些点、块竟然转化为水下沙砾的影像了,反而使水面显得更加透明。这一发现令他兴奋不已。也正是从这种潜心探索、细心观察、不断实践中,他从偶然发现到主动运用肌理入画,使水彩产生了自然天成、意趣盎然的效果,他的作品也由此而增添了几分妙趣、几分神奇,充满着梦幻般的诗情画意。
肌理,是自然界物质存在的一种方式。人的肌肤、虎豹的斑纹、织物的脉络、木质的年轮等,它是种类繁多又有规律可循的一种纹理。经过画家“点石成金”的把握和运用,就可成为表现艺术效果的一种特殊语言。
一次他在野外写生,突然阵风袭来,一块塑料薄膜落在未干的画面上。他怕污染了画面,急忙把塑料薄膜扯开,却意外地发现画面上出现了不寻常的效果:画纸上被沾出的点点斑迹,酷似远山隐约可见的丛丛林木,虚虚实实、浑然有致。他惊喜地认为:“真是妙极了!”从这偶然的“事故”中得到了启发。从此他对这种“肌理”效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以致如痴如醉地研究它们,如对印法、沉淀法、撒盐法、涂蜡法……并把这些肌理效果运用在画面上的某些部位,使画面的审美趣味更加提高。
处处留心皆学问,大自然是一部永远读不完的教科书。一次在河边散步,他也留意于苔痕累累、杂色斑驳的巨石。他认真地观察那些层层叠叠的新旧苔藓所呈现出的各种绿色的系列变化:有的像云,有的像花,有的又像敦煌壁画里的图案……苔色和石纹的变化交织在一起,色彩十分丰富,又是那么和谐,就像一幅精心设计的“色彩构成”。他感悟到,那巨石上扭曲的纹路记录着地壳生成和变动时的剧烈与悲壮;那崎岖不平的表面铭刻着风蚀水浸的沧桑岁月;那层层的苔迹陈述着一幕幕的春华秋实,一次次的酷暑寒冬……那附着在石壁上的茸茸绿苔,正是以顽强和韧性为本,才生生不息——就是这些斑驳的肌理,凝聚了大自然节奏的变幻,默默吟唱着无言的歌……
自然肌理是显示物体表象特征的一种特殊存在方式,它很早就为中外画家所关注。但是怎样使其转化为艺术语言,其实是一极其古老而又现代的画题。因而他查阅了中外一些画家运用肌理的有关文献。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三杰”之一的达 • 芬奇在他的画论中提醒人们:“时时驻足凝视污墙、火焰余烬、云彩、污泥以及诸如此类的事物,于你并不困难,只要思索得当,你确能收获奇妙的思想。思想一被刺激,所有种种新发明,比如人兽战争的场面,各种风景构图,以及妖魔鬼怪之类的骇人事物。这都是因为思想受到朦胧事物的刺激,而能有所发明……”(引自《西方画论辑要》第122页)
有趣的是,在此之前,中国画论上也有类似的记载。宋人画论中宋迪有云:“画当得天趣为妙,先当求一败墙,张绢素讫,倚之败墙之上,朝夕观之,既久,绢素见破墙之上,高平曲折,皆成山水之象,心存目思,高者为山,下者为水,坎者为谷,缺者为涧,显者为近,晦者为远;神领意造,恍然见人禽草木飞动往来之象,了然在目;则随意命笔,默以神会,自然景皆天成,不类人为,是谓活笔。”清代沈宗骞在其所著《芥舟学画编》中说:“有论张缣素于败壁,观壁上斑剥映出缣素,隐若山水林木,高下疏密,以意会之,急以土笔约定,亦取势之活法也。”也对此法给以推介。
这些转化为艺术语言的话题,说明画者在形象审美活动中,其自身经验一旦被某种视觉信号所激活,想象力就可以发挥不可低估的能动作用。这种能动作用是艺术能以简约的形式再现和表现复杂的客观世界,产生“以一当十”的艺术感染力的重要因素吧!
长期以来,中外艺术家利用肌理增强了艺术的表现力,提高了艺术的审美作用。由于它的多变性、模糊性、丰富性、细微性等往往使得作者难以用传统习惯的造型方法把握和运用。在艺术实践中它虽为许多画家所关注、体察和运用,大都处于局部或偶然的一种感性认识阶段,在理论上的系统研究也有待深化。
贺建国经过十几年对肌理的认识和研究,在数以百计绘画上的大量探索和实践,有了很多体会。他认为首先应该把肌理作为绘画艺术的造型语言,它应和绘画中的点、线、面,明暗和色彩一样,起到描绘揭示事物本质、满足人们审美要求、表达作者的情感作用。
他分析肌理,认为它存在于物体的某种“面”上,是通过面来展现的。他不是一般的面,而是一种从二维平面的角度对事物宏观形态的总体观视,这与绘画作品的二维特征更为接近。
他说:当人们用放大镜观察一片树叶的时候,树叶的叶脉组织纹路呈现出肌理;当人们从远处观察树林时,根本看不清一片片树叶的具体形状,只能笼统地观察到各种不同树种由阔叶、针叶、对生、互生等不同生长状态所构成的各种肌理状态;当人们观看远山山坡上的山石或森林植被时,一棵棵树,一块块石山的轮廓模糊到不能一一分辨的时候,植被和山崖的断面会呈现出不同的肌理;当人们从宇宙空间来观察地球,所看到的是山脉、平原、湖泊、海洋所形成的不同肌理……绘画的图形无大小,现实中大的东西可以缩小,小的东西也可以放大,大与小是靠人们恒常记忆来理解的。
肌理是由不同的色彩对比体现出来的,但同一肌理可以调换不同的色彩,并不从属于色彩的特定范畴。肌理有时以线状的形式构成(局部或整体),镶嵌画实际上是用不同物质材料制作但也不同于以描绘物体视像边缘线的造型方式,而侧重于平面组合的一种总体效果,将不同样态的肌理单元并置起来,利用感觉上的差别显示不同的形状结构,是拼贴、镶嵌艺术所常用的表现手法。镶嵌画实际上是用不同物质材料制作出来的肌理构成。
他还认为,强调肌理的造型价值,是因为它有其他绘画手段所不能替代的作用。而在人的视觉形象认知过程中,点、线、面、形体、色彩、肌理都是画家通过大脑神经系统的记忆、思维、想象、整合变形作用互为补充的。
他在总结肌理的具体作用时说:“在具象表现中,可再现物体丰富多变的视觉特征,以至能达到细致入微的程度,具有意想不到的造型效果;在抽象表现中,以新奇、自然的天机妙趣、节奏变幻与难以言状的内心世界的追求契合,成为一种感情寄托符号。”
他创作的《初雪》是一幅描绘冬日刚刚降临,溪水还清澈、老树仍然伸展着细枝的一场雪景。那岸边及露出水面的岩石都笼罩在一层茸茸的白雪之中,水的晶莹、雪的洁白和干苍的树形成鲜明的对比,而那些映衬主体的树则以细密、淡雅而朦胧的影像充实了画面,整幅作品显得层次鲜明而不单薄,气氛清冷而不萧索,给人以清爽而又意趣盎然的感受。画中的老干苍枝、细条碎影的层次、表现出生命运动的节奏,是作者运用肌理的造型手段完成的一幅佳作。
《山丘》(此画为中国美术馆收藏)描绘了形态各异的山丘、千岩竞秀的盛大场面。它们各自袒露出坚硬的实体,都身披蒙茸、饱经沧桑、气势磅礴,似在奔突。而它们那些原有的斑斓色彩又都隐在云蒸露浴中了。画面威武而幽深,像是一首波澜壮阔、节奏鲜明又气势恢弘的乐章。此画山丘上参差多变的沟痕、丘背上负载的似树丛、似茅草、似云絮、似花斑的蒙茸,是运用肌理变化完成的。它与中国画的皴法有异曲同工之妙。效果像自然天成,真实地表现了这雄浑的场面。
《大地无声》是以连绵起伏的黛色山峦为背景,以一望无际干涸断裂的沙岩为主体,呈现出大自然惨遭蹂躏、河流日益干枯的景象。那横七竖八的沙层,像是大地在哀鸣,隐含着一种强烈的悲戚感情,这也是画家通过它们发出沉重的叹息。这种干涸断裂沙岩、不规则的分布全然是运用肌理手法绘制出来的。那层层沙岩的叠加、重复,给人以递进式的心理冲击,这种展现渗透着浓烈的感慨。可见,绘画中运用肌理创作的意境同样是深邃的。贺建国的肌理入画,不仅从理论高度给予了阐释,在实践中也不断探索着表现规律、把握要领,以至达到某种随心所欲的程度。
他认为,水彩画由于以水为调色媒介,具有流动性和多变性的特点,色与纸的作用、色与色的作用、色与水的作用等都能衍生出形形色色的视觉肌理形态,它有着广阔的开拓空间。如果画家们能从艺术语言的高度探求和发掘其内在的潜力,是大有可为的,它定将成为拓展水彩画表现手段的一个新的增长点。艺术无止境,艺术的永恒魅力其实就在于不断创造新的审美空间以体现不同时代的精神面貌和人们不断变化着的审美要求。
(本文作者系天津工艺美术学院教授、美术理论家)
(责任编辑:郑宏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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