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竹久梦二与荒木经惟
2010-08-25 09:00:21 夏佑至
《逆旅:竹久梦二的世界》,刘柠 著 新星出版社2010年5月出版
1868年马奈送给左拉一幅画像。左拉侧身坐在室内,墙上挂着一幅不大的画作,尽管马奈笔下描述不详,仍可以看出是一幅日本画,画着一位着和服的日本武士,画框边上还插着马奈的《奥林匹亚》的印刷品。
收藏和临摹日本画在印象派画家里很常见。左拉作为马奈(和印象派)最早和最坚定的支持者,当然不例外。最早传入欧洲的日本画不是严肃的作品,而是出口商品(大多数是瓷器)的包装纸,但足以让印象派画家捕捉到日本画的技法和风格。梵高临摹过这种包装纸上的歌舞伎,浓油重墨,使用了很多短促的排笔,显出他正在向后期风格转变当中。他画的《阿尔的舞厅》正在上海世博会法国馆中展出,画中女性发髻高耸,她们头上飘逸的饰带也总让我想起日本画。但要说到相似,马奈的技法和日本画更加接近。流利有力的线条和对比鲜明的色彩,正是他们共同的鲜明特征。
日本画特有一种精致的美感,似乎也是日本文化的核心。从建筑园林,到铸刀、绘画、和服、家具、瓷器以及一切日常器具,这些实用之物中,包含着日本人不能自己的对工艺品质的追求,连一张包装纸也不例外。这种文化倾向于把一切日常生活的内容,都上升成为一种精神体验;剑术,饮茶,花艺,都上升到“道”的层面,进而连一切饮食起居日常男女之事,也关系到生存的意义。艺术家充当了精神体验和物质世界之间的桥梁,所以能轻易地跨越自我表现和商业之间的鸿沟——其他文化中最常见的这种鸿沟,在日本,也许并不曾存在过。
竹久梦二的画可以证明这一点。他并没有接受日本画或是西洋画的科班训练。画画只是竹久少年时代的课余爱好,因为离开家庭,给报纸杂志画插图成了谋生的方式,结果他成了明治后期到大正年间最流行的插画家。刘柠兄在新书《逆旅》中说,竹久梦二打通了“纯艺术”和设计、工艺等实用美术的边界。这是日本艺术一贯的特征。
竹久梦二在上一个世纪之交流行多年,和日本国内最近几十年里对荒木经惟经久不衰的追捧非常相似。竹久的画作和荒木的摄影不是传统的艺术,而是大众商品,而且是快速消费品。作为快速消费品博得各个阶层的赞赏和艺术承认,这种现象往往只发生在流行音乐界(没有人因为The Beatles和滚石乐队在商业上的成功去怀疑他们的艺术成就)。和音乐带来的综合的感官刺激相比,绘画和摄影作为视觉艺术是静态的、二维的,人们追捧画家和摄影师,更多是在追捧想象中一种超脱的人生态度。
作为风格鲜明的艺术家,竹久梦二和荒木经惟的人生态度贯彻在他们繁多的作品当中。在略带病容又潇洒流丽的高挑女孩身边,梦二常常画上一位瘦长的男子,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茫然的神态。这是他内心活动的折射,读者却不由自主地把这个形象和梦二本人等同起来。就像读者看到赤裸的少女,就忍不住想象她的衣服必定是被荒木经惟剥掉的一样。
艺术家创造纸上的人物,传媒和读者创作艺术家的形象。这种景象并非现代才有,但因为现代大众传媒的发达,更容易捕风捉影,弄假成真。竹久梦二和荒木经惟未必以鉴赏女性身体为唯一之能事,但读者愿意做这样的想象,因为那是绝大多数男性可望而不可即的事。经过媒体渲染,他们的形象更加孤绝颓废,作品的风格愈加趋于浮生如梦。
读者的想象加深了作品的吸引力,但竹久梦二的画作确有一种不可企及的精美,而世纪之交的世界变化多端,个人的不幸,都曾经加剧了他的颓废心态。这和荒木经惟的情形何其相似。我从未到过长崎,但总觉得竹久梦二笔下的《长崎十二景》并非实录。“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长崎的山水、市镇和人物都充满了伤逝的情趣,一笔一笔都在感慨韶光已去,无从挽留。荒木经惟的照片也不是从真实世界里抓取来的景象,那些寻常的日本院落、猫和少女经过他别有用心的布设,读来如同身处已经消失的人类的遗迹中,让人心情黯然。
《逆旅》是一本关于竹久梦二的小传,资料之齐全特别值得一提。刘柠兄不仅译出竹久梦二的日记两种,还附有传主年谱,连竹久梦二年轻时制作的手工明信片,为妻子的文具店设计包装纸,也都有心搜罗齐全,附印在书中。这是一本对得起传主的传记。
(责任编辑:谢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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