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的警世画作
2010-09-05 10:31:12 陈孝信
写在《通向众冥的自由之路》问世之际
“没有疑问,这是一部伟大的警世(称为“惊世”也未尝不可)画作!”——每一次站到刘亚明的《通向众冥的自由之路》(以下简称《路》)画作前,我最想说的就是这句话。更何况,此类由艺术家自觉构思的大创作一向甚是稀少(需要更大的勇气,还有良知和责任感),在当代美术史上显得格外难能可贵!
当我第一次面对它的时候(2007年春)它还只是一张草图。但这件草图就已有三、四米宽(高约五、六十公分),上面人物众多,影影绰绰,十分生动,并且足以摄人心魄!我在兴奋之余,便催促他早日完工。
自那以后,我又曾四次专程赶往刘亚明的怀柔画室,而且每次去他工作室的主要目的就是看它。可以说,我是看着它一次次地被充实,被修改,被完善,直至最后的完工(除了一道上光程序)。我甚至还当了唯一的一次模特儿,被他“记录”在了画幅之中,成了画幅中的一位老知识分子角色。
这件堪称巨作的画作(1600cm×280cm),前后断断续续约用了二年半时间,中间还有过一、二次重大的修改(一次是卧佛所处位置的修改,一次是天空的修改)。整个构图仿佛是古代的“一字长蛇阵”(这种构图在美术史上是也曾有过,如达·芬奇的《最后的晚餐》、列宾的《伏尔加河的纤夫》等),具体方法是由一个中心点再向左、右两边横向拉开并适当表现纵深,又将天、地、人分为了上、中、下三段。如此构图的好处有三:一、在视觉上给人以一目了然、一睹为快之感;二、众多人物,从“天上”到“地面”皆扑面而来,气势之宏阔,心理冲击作用之巨大,都已不言而喻;三、横向展开,便于充分展现众多人物的个性面貌、心理状态和一些细节,尤其是一些重点形象不至于被遮蔽,以免削弱“他”和“她”的表达力。
这幅巨作的背景(天空)和色调处理很特别。给我第一眼感觉是:冥蒙、冷峻、苍茫、悲凉,令人感到压抑,甚至有点绝望!再仔细地观察,又有点令人难以捉摸:布满天空、飞扬飘散的是沙尘?是阴霾?是烟雾?是不祥的预感?都很难说得清。但可以认定:这既是一场大灾难(浩劫)的象征,更是一种悲剧情境(氛围)的营造,甚至就是主题(警世)本身的一个诠释。在这样一个背景中,也便于艺术家去把握处在“前景”和“中景”中的各色人物的动作、表情、心理状态以及相互关系,甚而便于艺术家将整幅画卷融为一体,“集合”到一个中心点上,像海浪一般汇聚成一股巨流,从而以一种超强的力度去撞击观者的视觉神经和心灵!
在一片冥蒙的背景中,还有一座若隐若现、正在崛起中的大都市(这曾是创作过程中的一大改动)。这应该不是一个超现实的海市蜃楼,而是一个真实图景!但这座新兴的现代化大都市竟然是出现在这样一个大危局中,岂不令人心揪?并不由得让人心存一层疑虑:它与眼前所发生的这一切之间,难道会有一种因果关系?!果真如此的话,那个悬浮在阴霾中的都市就不再是现代人心目中所向往的家园,更不可能是上天带给现代人的一个福音了!它更像是一道“魔咒”,一个由现代科技、材料所铸就的巨大的“反讽”!倘若是在在西方发达国家里,这样一种反“都市文明”的声音早已是不绝于耳,可在我们这里,却很少听得见。这也正是这幅巨作的另一个敏锐之处。
毫无疑问,这件巨作中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些处在画幅中心位置上的,一大群像是处在末路狂奔中的芸芸众生。他们正如潮水般涌来,让人感到了极大的震惊和强烈的不安!接踵而来的,便是一连串不得不去思索的问题:芸芸众生为何要夺命狂奔?他们又为何是一副或是惊恐万状,或是焦虑、痛苦不堪,或是悲观失望、近乎歇斯底里的表情?灾难(悲剧)从何而来?灾难(悲剧)是想象中的还是现实中的?谁是这场灾难(悲剧)的始作俑者?谁又能拯救这群夺命狂奔中的芸芸众生?希望会在哪里?……这幅巨作的核心意义及其思想价值,正是蕴含在上述的一系列问题之中,故而不可不加以剖示。
我认为,芸芸众生之所以要夺命狂奔,之所以会有那样极其不正常的动作和表情,肯定是源于一场突然发生的巨大灾难,抑或是源于深藏于艺术家内心、且聚集已久的灾难意识(亦是忧患意识)。前者是“现实”,或者说是“以现实为依据”:虽不一定是特指某灾某难,但却是有凭有据。试想一下,近百年(远的且不说)以来,人类所遭遇的大灾大难还少吗?战争、恐怖袭击、瘟疫、自然灾变,流行病、生态环境也在持续不断地恶化:冰川在消融、臭氧层变薄并出现大洞、海平面在升高、成百成千的物种在消失、大片的绿地在沙化、甚至是江河断流,加上气象异常,飓风、海啸、雪灾等等。中国这几十年的变化之巨,世所瞩目,毋庸置疑。但问题之多,之严重,也足以让世人感到触目惊心!据说,西方发达国家在二、三百年内所出现的问题,如今又在中国的二、三十年内重演了一遍!其中又有多少是天灾?又有多少是人祸?已很难说得清。后者却是想象,让人颇感意外的是:就在这幅巨作已进入构思、创作的第二个年头,在艺术家的四川老家,发生了举世震惊的八级特大地震(震中在汶川),天崩地裂,有近十万人在瞬间消失!是巧合?是偶遇?尽可以任人解说。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人类正在日日夜夜地面临着巨大灾难的威胁!在我们的内心深处理应始终存有这种威胁——这就是一种灾难意识(亦是忧患意识)。中华这个民族,历来就欠缺一种忧患意识,欠缺一种普罗米修斯式的悲剧精神(不是说没有)。古代的成语“杞人忧天”——就是嘲笑那个“忧天”的“杞人”的。可后来的事实却是很清楚的:正是这几千万、后又发展到几亿、十几亿人口的不忧天的中国人在不断地遭受“天忧”——灾难频仍,不堪其忧!如今的中国人,早就应该向那个“杞人”学习,多一点“忧天”意识,再多一点“补天”意识。这幅巨作最鲜明而突出的一点就是严重地警示我们:必须有“忧”!必须去“忧”!必须深“忧”!不管它是源于现实,还是想象。
在灾难(悲剧)的始作俑者中,既有“天”的因素,更有人的因素!这幅巨作在对人性的刻划方面可谓入木三分,而且具有了一定的批判性。
整个画幅约画了百来号形象可辨的人物(不可辨的难计其数),其中:年轻角色约占了一半以上(男女角色基本平衡);中、老年角色约在三分之一;而孩童也有五、六位。若是按社会职业来分(主要依据只能是来自画面):艺术家、知识分子、产业工人、白领人士居于多数;明星、流浪者、军人相对居少,有意思的是:其中竟有一尊卧佛和一位远道而来、风尘仆仆的圣徒,天上还有一位惊慌失措的“倒悬” 人。但却未见什么达官显贵、商界巨贾和社会上的另类渣滓(诸如妓女、毒枭、大盗等),并且未见有“老外”的身影。从以上的粗略统计中,大致上可以得出这样一些认识:首先,这不是一幅当下社会的全景图或风俗画,主旨也不在于反映当下的社会现状,而是另有寓意——通过一大群人来揭示出整个人类所面临的一种巨大危机或曰困境。重在揭示“此岸”。在此同时,也试图探求出路(即是所谓的“彼岸”)。其次,上述人物设置也体现了在艺术家身上所具有的平民立场和草根意识。
在刻划人物的方法上,艺术家并没有将“他”和“她”“脸谱化”,乃至“符号化”,而是遵循了一种偏向“古典”的方法:通过具象的塑造、动作的设计、表情和细节的深入刻划,凸现了人物的个性,并使众多的人物形象具有了一定的典型性。画幅中被重点刻划的形象可以说是“各有所本”,甚至还可以在画幅中把某某给指认出来。但这里的“有本可循”也只是现实主义或批判现实主义一贯采用的创作方法之一(这幅巨作是否就归入了现实主义或批判现实主义?须另作讨论),甚至可以说只是一种工作程序。在这些被重点刻划的“个性”中,我们既可以看到“无辜者”、“纯真儿童”、“率真少年”、“执着而有理想者”、 “厚道的老弱者”……但也不乏那些“贪婪者”、“狂妄者”、“伪善者”、“贪图虚荣者”、“邪恶者”……更多的还是那些人性相对复杂的成年男女。艺术家一方面是在深深地同情着那些身处无辜的人们(尤其是老、弱、妇、幼),另一方面却是在人性的深处,剖析灾难(悲剧)的根由,在鞭挞人性的贪婪、愚昧和丑恶。正是这种批判性,深化了这幅巨作的人文意义。
但也毋庸置疑,由于受到了一些限制,加之艺术家秉性善良,很难做到像巴尔扎克、果戈里那样的冷峻和心狠手辣,致使这幅巨作在对一些“丑恶人物”的设置和刻划方面,都无法做到真正客观和深入骨髓。这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它的批判性力度。
整个画面,采取了较为统一的俯视角度(唯那位圣者、卧佛、“飞天”仿佛是例外)。这个视角更易“倾诉”艺术家的悲悯情怀,也更易“俯察”每个形象的内心世界。这个视角还与读者仰视它的阅读心理(既感到震撼又发人深思)达到了某种程度的统一,因而也更易引起读者的共鸣。但在对“佛”和“圣者”的处理上,却透露出了在刘亚明的内心里,在对于信仰和“彼岸”这样的一些重大问题上,始终存有着的一种复杂而矛盾的心态。在我看来,他一方面是在尊崇信仰,似乎也感觉到了一种 “彼岸”的存在及其不朽的意义,甚至还把信仰的缺失认作为人类危机的根源之一。可另一方面,他似乎也是在审视信仰,质疑“彼岸”的存在。所以,“佛”、“圣者”与芸芸众生之间始终处在一个若即若离的状态[i]。以上两方面也许就是画题中“众冥”(其实就是一种若明若暗的中间状态)和“自由”的真实含义。不过,总是让我感觉到有点“反讽”的意味。否则的话,这幅巨作或许就成了宗教主题画(例如《末日审判》一类)。可它毕竟不是!所以,我认为:拯救和救赎的主题在这幅巨作上几乎就是一个被质疑的问题(当然也可以从另一个角度上讲,警世主题的本身也具有一种救赎意义)。至于这种矛盾的态度是否会在某种程度上削弱这幅巨作的感召力?这倒是可以进一步展开讨论的话题。
纵观刘亚明二十多年的艺术创作,大致上可以分为这么几个阶段,其中有些也是穿插着展开的:一、肖像创作。可以《藏族长老》、《奶奶》、《自画像》 、《哈芝乃》等为其代表作。这些作品相对古典,态度严谨,刻划深入,展露了艺术家成熟、高超的古典油画(以伦勃朗为代表)修养和表达力。肖像创作贯穿至今,手法渐趋灵活、多变。在刘亚明的创作生涯中,这是一块牢固而坚实的基石。它一方面奠定了艺术家的写实基础;另一方面也奠定了艺术家的人文思想基础。二、青春主题。可以《向青春致敬》、《红色的期待》、《阿支的舞台》、《化妆》、《马蹄莲》、《灰色的岸》等为其代表作,其中还有不少女人体作品,尤以《伊嫚》、《窗前人体》、《人与神》为佳。这一方面的作品深入地剖析了青春期的躁动、不安、忧郁、感伤的“维特情结”,同时也充分地展露了女性天使般的美丽和神秘而诱人的性感。在绘画艺术上,则是把一种古典样式和现代感觉进行了近乎完美的综合。三、命运主题。自从2000年创作《此岸》系列起,刘亚明的创作方向有了较大的变化(或曰深入)。为此,他深入到大西南、大西北进行实地考察,收集了大量的素材,对当代人(主要是女性)的命运陷入了万般忧虑之中,促使他以最大的热情投入了《此岸》的系列创作。这个系列的尺幅相对巨大,画面上的人物增多,而且出现了“戏剧性”的组合(这个苗头以前也出现了),空间处理宏阔而深邃,人与神(佛)共处,时空交错,亦真亦幻。在这些作品里,忧患意识、悲剧性主题都有了较为深入的表达。故而,作品具有了一定的深度,且已有了警世的作用。在绘画艺术上,刘亚明又向巨幅创作迈进了一大步。巨幅创作在画面的控制、把握上有很多难点,这是小幅创作所不具备的,必须重新加以摸索、积累,甚至是另辟蹊径,例如,人物关系,空间架构,塑造方法(或收紧或放松)等。可以说,正是《此岸》系列创作,奠定了他创作《路》的基础。或者说,《此岸》系列创作还仅仅是前奏,《路》和《路》以后的创作才是刘亚明近五年的创作重心所在。由此可见,这是一个步步深入,环环相扣,渐次“开花”的壮阔而激动人心的历程。
《路》相对于《此岸》乃至以往二十多年的创作又有哪些突破呢?最明显的一点是人文主题的深化:由个人而民族,又由民族而人类;由体察而生忧患,又由忧患而生救赎之心。“天地”变大了,眼光也更深邃了。其次是表达上,在偏于古典的具象基础上,融入了中西艺术的多种营养,如写意、虚实、表现、抽象、超现实、象征等等,而且常常是用笔如刀,如雕如凿,如砍如剔,语言极具表现力,且已自成一格(这好比是一个“红旗能扛多久”的问题)。再次是在空间把握上,既尺幅超巨、气势磅礴,又不乏细节的生动可观,情绪的曲折委婉,节奏的跌宕起伏。整个画面既紧凑,具有着极强的凝聚力;又显得相对放松、自然熨贴,并留有了一定的回旋余地。
可以说,刘亚明不仅为我们当代人(也不仅仅是中国人)提供了一幅警世画作,而且还可以说是改革、开放三十年以来,在为数很少、真正称得上优秀的大题材创作中(记得起的如程丛林的油画《1968年×月×日,雪。》、李伯安的水墨画《太行山》和《走出巴颜喀拉》、近期刘小东的油画《三峡新移民》等),无论是表达的角度,还是深度,《路》都称得上是既独到又别具特点的成功之作。但刘亚明下一步的发展空间依然很大(主要是在表述的深度和方法的自由度上)。让我们继续企盼,企盼刘亚明生命和创作更精彩,更有深度的绽放!
(责任编辑:郑晓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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