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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先师王雪涛

2010-10-21 11:35:12 萧朗

  我的恩师王公雪涛辞世已经十七年了。十七年间,雪涛先生画集几次再版,许多朋友从各个方面写文章纪念他。1987年,师母徐佩将家藏两百余件雪涛先生真迹捐赠给山东省济南市人民政府,同年10月,王雪涛纪念馆在趵突泉公园的沧园落成,雪涛先生的杰作世代供人瞻仰、学习。我是20世纪30年代末跟雪涛先生学画的,在其身边达十余年。直到20世纪50年代初调到天津工作,才离开雪涛画室,但每年总要到北京看望多次,可以说,我追随雪涛先生达四十五年之久。在与雪涛先生相处的日子里,我学到了最渴望学到的知识。在与雪涛先生离别的岁月中,他的音容笑貌及其花鸟画之神韵,时时活跃在我的心中。雪涛先生对中国写意花鸟画的贡献,友人们谈得很多了,我只想就自己与雪涛先生接触中的亲身体验,写一点忆念性文字。

  雪涛先生一生都保持着尊师重道的传统美德,他认为生身靠父母,成才靠老师。他对自己的老师齐白石、王梦白、陈半丁、萧谦中等人都怀有深深的敬意,在平日言谈话语中,时时流露出感恩戴德之情。每月都定期到老师住处看望和问候,每次看望总带些老师喜欢吃的食品或喜欢用的文具。齐白石、王梦白、陈半丁等老前辈也常到雪涛先生的迟园作客,有时谈谈画理画道,有时乘兴合画几幅作品。梦白先生四十岁后体弱多病,1934年赴天津就医,雪涛先生往来京津之间,全力侍奉。因日本庸医手术不当,不意几日后瘁然病逝,雪涛先生匆匆赶到天津,一切后事均由他主持操办。

  先生热情好客,对画友吴镜汀、徐燕孙、吴光宇、汪慎生、颜伯龙、周元亮、贺孔才、陈小溪等人都是恭而敬之,经常对我们讲他们的长处,从不说别人有什么不好。如说吴镜汀是全能画家,山水、人物、花卉都画得很好,但对外只画山水,实存让人之意。雪涛先生对汪慎生也是极为尊重的,不但说他的画好、学识多,而且说他的人好,谦虚厚道。

  先生爱动感情,是一位富有同情心的画家,遇有颓唐、放荡、自甘没落的画友,总是想方设法去帮助、去挽救。记得当时天津一位韩姓画家,染上吸毒之瘾,生活穷困潦倒。雪涛先生怜其画才,特意把他从天津接到北京,花钱为他洗澡理发,从里到外换上新衣服,完全变了一个人。调养几天之后,便请他画画,或与他合作画画,画好后拿到画店给他换钱。同时劝他戒毒,使他在北京长住下来。后来,韩某还是私自返回天津,恶习又犯,不久便去世了。他对学生也是如此,记得有一位雪涛先生在定县教书时的学生进京找他,便长期吃住在先生家里,雪涛先生热情款待,毫无嫌怨之意。为了解决这位学生的生活出路,雪涛先生特意托人在天津给他找了一份合适的工作,使其从此有了着落。当时我和郭西河也没有工作,雪涛先生就不再直接教学生画画了,凡来学画的学生都交给我俩教,以使我俩养家糊口。

  我在雪涛先生画室学画的十年间,有几件事使我刻骨铭心,受益终生。有一次,有一位北京某期刊的记者,经友人介绍认识了我。这位记者到我家聊天,爱上了我的画,顺便拍了几幅作品。没想到很快在期刊上发表了,还配了一些介绍性文字。先生看到后并没有对我进行批评,而是婉转地教导我:“一个人在学画期间应集中力量把画画的根基打好,不要急于求成。过早地搞虚名,除影响学习时间外,还会引起别人各种各样的看法。 ”当时我并没有见到这本期刊,对老师的批评也没敢解释。几天后,记者到家里送刊物,我请求他以后不要这样捧我,还特地向老师做了检讨,并保证按老师教导的去做。还有一次,我给老师收拾画案,画案上正放着老师刚刚画好的一幅博古画。我一不小心碰了赭石色盘,赭石颜色顿时溅到画面上,形成一些大大小小的点子。当时我心慌意乱,认为惹了大祸,赶紧找老师赔礼致歉。老师了解情况后,便进到画室看画,略微思忖了一下,顺便捉笔调了点赭石色,就着纸上溅落的大小点子,又点了很多梅花,然后以墨笔穿插了一些枝干,竟补成一枝姿态摇曳的红梅,与画面的形象合为一体,简直是自然天成。我当时惊喜万分,对老师的机敏和才华佩服得五体投地。

  记得齐白石老人曾给雪涛先生写过四个大篆字“天壤王郎”,气象恢宏博大,笔势强劲,扑人眉宇,拿来后即挂到墙上。过了一些日子,先生说总是这样挂着不好,便叫我们给取下来了,此后再也没见过这件大作了,由此想见雪涛先生做人的谨慎和谦逊。

  雪涛先生是非常重视学习的画家。他在从师齐白石、王梦白、陈半丁的同时,还广泛向前辈名家萧谦中等和国外画家克罗多等人学习。同时上溯宋元至明清,刻苦学习,努力钻研古人的优秀传统,我在雪涛先生画室学画的十余年间,发现老师一直孜孜不倦地揣摩、推敲和巧妙借鉴前人的东西。老师画案对面是一面墙,墙上总是张挂着借来的前人佳作,画到一定时期,便要更换古人作品,到时期再更换,如此坚持不断。在挂一幅画的时候,老师所画的东西大都与这幅画有关,他不是临摹整幅画,而是选取画中部分形象为自己创作服务。这次创作可能借用古画的一些枝干,下幅创作可能借用古画的一两块石头,再下幅创作又借用了花叶或小鸟,是一种古为我用的办法。在老师张挂的古画中,记得有林良、陈淳、周之冕、孙枝、张宏、卞文瑜、陈老莲、恽寿平、王武、李寅、石涛、华新罗、邹一桂等人的作品。这些古画,有些是雪涛先生自己或朋友珍藏的,也有些是画店所有的,总之,大部分是借来的。这一时期,先生创作的章法与技法时常变异,其原因也就在这里。雪涛先生借鉴古人的方式多是“局部借鉴”,或对临,或背临,或临其大意,他临写的过程正是潜心研究古人特点的过程。老师对外出写生也是极为重视的。他强调画什么都不能拿起笔随便画,而应该去写生,去了解所画物象的结构、特征、色泽等,不要画没见过的东西。因为临摹只是画人家见过的,写生和创作应该画自己所见所感的东西。要懂得艺术的提炼、概括、夸张和立意。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自己再去画,再变法,才能得心应手、意到笔随、变化自如,画出自己的风格和面貌。

  雪涛先生多次告诫我们要专心学画,才能画好画;不能三心二意,这山望着那山高。因为学画没有捷径,也没有什么窍门,画好画,需要付出一生的代价。要说有巧,也只是熟中生巧、苦中生巧。千万不可急于求成,不要追求过早成名。不要自己有点进步,或偶然画了几幅看得过去的作品,或是受了人家几句表扬,就以为自己了不起,这是最可怕的。最先膨胀起来的人,最终会萎缩下去。一旦成名了,别人就不好再帮你、教你了,也不便随时指出你的缺点与不足了,再求进步就会比成名前更加困难。齐白石、王梦白等人成名都比较晚,他们受到陈师曾的指点,才有了晚年的成就。

  雪涛先生经常对我说,学画要虚心,要认真,要广泛吸取别人的长处;不要先有成见,凡是对自己艺术有益的东西,不管是什么人,都要主动吸取。画画时,不要有几笔没画理想,就说画 坏了,要想方设法去补救,去修改。在补救与修改的过程中,要花费很大的心思,要付出许多智慧。收拾好了,收获会更大。所以说,只有画不完的画,而没有一开始就画坏的画。自己刚画完的不合心意的画,不要轻意扔掉,要动脑筋将画改好。实在没有补救办法时再废弃不迟。学画时不必专找好纸,要学会适应各种纸。遇到什么纸都能处理,才会符合教画、改画的要求。退一步说,能在不好用的纸上画好画,再用好用的纸,就更没问题了。雪涛先生还说,平时画画,也要认真,切不可马虎敷衍。即使是应酬画,也一定动脑筋认真画好。如果单纯搞应酬,也不是应酬别人,而是对自己不负责任。如果传留后世的画,只是你不负责任的画,后果该是不言而喻的。另外,为了应酬而不动脑子去画,天天任意而为,不动真感情,只能越画越油,最后跌入低俗的泥潭之中。

  老师还跟我谈过搞集体画展的事,说有些人为了争展位,为了使自己的画挂在正面显眼的地方,争得面红耳赤。实际画不在乎挂在哪里,而在于画得如何。画得不好,越挂在明处,越给自己丢丑。好的作品挂在哪里都是好作品。那些不认真创作而去争这争那的人,只是些无聊无知的俗人,千万不可如此。此外,雪涛先生自己对卖画的润格一直定得偏低,我对老师说过:“您的润格能否提高一些?”记得老师回答说:在润格上争高低没有意思,“应该把注意力放在艺术质量和品位方面。即便润格低一些,多画点,多卖点,有什么不好?”直到1982年雪涛先生辞世时,他的润格才提到百元一尺。

  如今,我年愈八十,记性大不如前,以往许多事情都淡忘了,唯独对雪涛先生的教导记忆犹新。我真后悔没能在当年多记一些文字,没能请雪涛先生亲笔润改一番,但这已经没有办法了,生命只有一次,人生不能重复。我只能身体力行,以我的实际努力来回报恩师的教导与期望。

  1998年4月6日于天津美术学院

(责任编辑:李积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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