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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读母屋

2010-10-22 14:06:20 未知

摩梭人存活了近千年的母系文化,只认母系血统,不认父亲血缘,姓氏由母系计算,财产由女性继承,男人好像只是过客,在一个庞大的母系家庭中,闪亮着一个个杰出的女性身影,而男性好像隐进了那道厚厚的门槛之外。实际上,摩梭人重女不轻男,男人们仍有自己的生活和情感空间。这么一说,很容易给人产生匪夷所思的念头,好像涉足到伊甸园、桃花源、“香格里拉”、“乌托邦”这类有些神秘、有点悠远、有点浪漫、又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方。实际上,这不过是文人墨客的想象,摩梭人什么都不是,就是摩梭人,他们真实地生活着,迎着每天的日出日落,很认真地过着一个个日子。在那片有点苍凉的女神山下,在蓝得发光的母亲湖边,他们知足地生活着。
要说母屋,先得说母屋的主角—母亲,母亲就是“阿咪(mi)”。这个词汇在摩梭人看来,不仅仅是母亲的符号,或一个名词,这个声音中,有母亲怀抱的肌肤之暖,有火塘边吮吸奶汁的声音,是夜幕下暖暖的摇篮曲,是青草和艾蒿香中,不穿鞋的母亲在乡土上的足音。任何一个摩梭中年以上妇女,听到“阿咪”这个词汇时,那种高兴和满足,那种慈祥和微笑,就是这个词汇的魅力。
在一个家庭中,不论生母还是姨母,都是一个血缘的母亲,是不分彼此的,无论财产,无论地位,无论权利。所以,在家中决没有突出的“我”,只有“我们”,母亲也是“我们”的母亲,孩子也是“我们”的孩子。在家中,几个母亲(姐妹们)对孩子一视同仁,有的人长大后也认不准自己的生母是谁,在他们的意识中,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一种集体无意识吧,“阿咪”变成核心,是生活的支点,是生命的源头,甚至贯穿了整个摩梭社会的文化结构。在摩梭的许多歌谣中,数不胜数的是歌颂母亲的歌曲,比如:“走过一山又一村,我阿妈一样的人见不到”(指有本事或漂亮,因人而异),“听到高山布谷叫,想起阿妈呼唤我”(指母亲在想念自己),“荣华富贵我不想,只求阿妈能平安”,“善跑的骏马失去可以再买,失去了阿妈我只能在梦中相见”,“时光流逝不再回,阿妈的恩德永难忘”,“走过的千山万水遗忘了,唯独忘不了阿妈的叮嘱”,“漫山的鲜花会凋谢,唯独永远不谢的是阿妈的笑容”等等,所有摩梭人对母亲都有一种永远无法解开的情结。
要读透母屋,先要从摩梭人观念之初说起。摩梭人有一种不成文的说法,可以使人看清问题的端倪,那就是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母骨男血观。摩梭人认为,生命的本源是女性,是母亲,是根骨,与父系社会的观念背道而驰。因为一个生命的孕育,最初是在母体里形成,所谓十月怀胎,一个生命的形体,包括骨骼、肌肤、五官等都在母体内孕育成熟,等到时机一到瓜熟蒂落,来到人间。虽然有体积的增大,也有生命的衰老,但其基本的结构是不再改变的,一个人出生后不会再多一条腿出来,或者少掉一只耳朵,这种生命结构是母亲赐予的。也许有人会说,如果没有父亲的精液,孩子从何而来?而摩梭人认为,这并不重要,父亲提供的精血是会变化和流失的,即便不用,它也会自然地消失,又自然地增多,是一种流逝的状态,而不是固定的成品,而女性则不同,她们用自己的器官和血水养育出一个生命,所以,生命之源乃母体。
在家屋中,从生命的分水岭上,摩梭人进行着自己的阐释,突出表现在生与死的观念和仪式中。每一个摩梭家庭,母屋外都有一间耳房,可以说是一个生命的临界点,或者说是生的福地、死的离别线。每一个孩子都在这里出生,每一个死去的人也从这里离开,真有点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的意味。
孩子出生时,这间耳房里没有男人的立足之地,任何男人不得涉足,这是女人们迎接生命的地方,一个生命从孕育到出生,完全是女人的事。从怀孕之初,家里的母亲和姐妹就给予孕妇特殊的关照,不干重活,不吃外人送的食品,不吃刺激的食品,天黑不外出,不参加丧事,还不定期地请喇嘛和达巴(摩梭祭师)为孕妇念经祈祷。妇女怀孕后,搬到母屋与母亲同住,避免男性来访;吃住都由母亲照顾;分娩时,由母亲或孕妇的姐妹接生,而男性不能到场。一个新鲜生命的来临,是靠母亲的手臂搭成桥,接来人间的。
在月子期间,生父的母亲或姐妹,会带着鸡、红糖、酥油等物品看望孩子,当地人称为“认子”,但生父不会来,由他的母亲代表他,没有母亲可以由姐或妹代替。同村的或邻村的女人也会带着礼物结伴而来,但从没有男人参与这种活动。
孩子满月时,先要拜太阳,然后,家人杀鸡宰羊招待那些来探望过产妇的女人们,男人照例排除在外,这是女人内部的事。满月之后,摩梭人不再过生日,因为这是新生儿的吉日,可也是母亲的受难日,所以,当你问一个摩梭人的生日时,他们肯定不知道。但是,每一个孩子长到13岁,将举行一次隆重的成丁礼,在母屋内热热闹闹地举行,表明这个孩子已长大成人,是家庭中的一员,从今往后,不再享受小孩子的待遇,可以参与家庭内的议事活动。
死亡却刚好相反,那是男人的事,这时,女人要回避死亡的场面。这不是因为女人不洁的父权社会的观念,而是认为女人把一个鲜活的充满生机的生命引来人间,就像嫩笋般的生命,是十分可爱美好的,而人的死亡是生命在与时间的对抗中,不断衰老,被病痛折磨耗尽的肉体已经枯竭,衰败的、腐烂的、丑陋的形体不能让女性接触,让男人们去料理。
尊母崇母恋母情结,在摩梭文化中是一个不可取代的重点。摩梭语说“母屋”是“日咪”,即母亲的大屋,说“母湖”是“谢纳咪”,大树是“斯子咪”,无一例外的,凡属大的、美的,都加一个“咪”,即母,“母为大”已经形成一种思维定势。而小的,比如:石头叫“鲁若”,小树叫“斯子若”等,“若”是男,小则以男指称,当然,也不带丝毫贬意,这可能是母系文化在生活中的另一种渗透。在家屋中,母亲统领一切,而舅父掌管礼仪,所以,当地人说这种家庭是“舅掌礼仪母掌财”。
由于是母系家庭,婚姻也就采取了“男不娶女不嫁”的婚俗,有人称之为“走婚”,男女双方情侣各属母家,生产劳动在母家,只是夜间男子拜访情侣,第二天又回母家,他们之间的经济、情感都是独立的,没有占有的关系,所生子女归母方所养。这样,双方只视情感的深浅定夺维系时间的长短。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来自情感之外的约束。
(1)火塘与母亲
摩梭人对火塘有一分特殊的依恋,这种依恋,不仅仅是一种取暖,实际上是情感的取暖,因为火塘边有母亲坐着,如果火塘边没有了母亲,那么,那个家庭一定会觉得空了,没有了特殊的氛围,缺失的是情感的支点,好像圆满的东西缺了一角,始终是一个结,是一个解开不行,难以结起的空缺的结。
火塘是家庭的核心,母亲是家庭的重心,这样说,一点也不过分。因为每一个摩梭人都是在火塘边长大的,小时候,孩子们还没有自己的房间,是在母屋中,睡在火塘边,听着外婆的童话故事和摇篮曲长大。每天早晨,当晨鸟在屋外啁啾,公鸡一声声啼鸣时,他们在火塘边,听外婆絮絮叨叨地祭锅庄,把食物放一点在锅庄上,与祖先神灵交流着。年深月久他们的意识中已经深深烙下祖先之光,就连那些远走天涯的赶马人,也留下了许多想念火塘和母亲的歌:
离开了骏马的草滩想必已孤独
离开了故乡的人儿心灵已憔悴
火塘边的阿妈是否依然安详
割不断的思念像炊烟升起
不知何日才能卸下鞍鞯
摩梭人对火塘如此地热恋,把火塘与母亲连结在一起,这里有一个古老的故事,我们也许能从里面解读出什么。
传说远古的时候,有一家母女两人,天天在山上砍荒种地,相依为命,风里来,雨里去,她们在山里辛勤劳作。随着岁月的流逝,女儿渐渐长大,母亲却渐渐老了,头发已像山顶的积雪一样惨白,手像老了的树皮一样干裂,脸像洪水洗刷过的沟壑一样布满皱褶。母亲在一个不祥的日子里过世了,女儿悲痛欲绝,哭天喊地,终究唤不回母亲。只好怀着一腔悲情,一身孤独,在一棵树桩旁火化了母亲。
从那以后,她仍然早出晚归,劳作在母亲选定的那片山地上。每次吃饭时,都在火葬母亲的那棵树桩旁,先祭一点食物在树桩上,说“恰多”(摩梭语:我看着呢)然后才自己食用。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很久,不论刮风下雨,她依然祭祀不断。有一天,当她正在祭祀时,母亲苍老的声音飘来:“女儿啊,阿妈每天都看着你,跟你在一起的,你何必跑那么远来送食物呢?你就在我们家火塘上方立一个锅庄,每餐前,祭一祭就行了,我只要看见、闻一闻饭菜味道就饱了。妈妈永远跟你在一起,只是你看不见我而已。”女儿听了母亲的话,赶忙回去在火塘上方立了一个锅庄,念叨起思念母亲的话,每日三餐,食前必祭,日子也就不觉得孤单,始终觉得母亲与自己在一起。直到今天,在摩梭家,每日三餐,都先要祭锅庄。从此,“恰多”这个词汇,就像“阿弥陀佛”或“嘛呢叭咪哞”一样流行。
祭锅庄,也就是祭冉巴拉,其实就是祭祖先。已然远逝的祖先与活人之间,是一条扯不断又细若游丝的感情线。把先祖想象成英雄,对先逝者满怀一腔崇敬和爱意,并且,在内心的隐秘处,觉得逝者始终在守望着自己,这是一种有分寸的敬畏。这种对祖先的崇拜,也就是对过去生活的肯定和对今日生活的珍惜,那种感情是绝对忠贞和纯洁的,不受利益的诱惑和驱使,也不纯粹是宗教的维系,更不需要法规的督促,这是来自血液深处的对母亲的怀恋。他们认为死者离去或消失的,只是躯壳,而灵魂永远与家人在一起。在死者与生者之间,并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距离并不遥远,只要用心感悟。
(2)走进母系大家庭
岁月不断流逝,人类的文化也像蛇蜕皮一样,不断蜕去旧的,穿上新的,有的是超越,有的是新生,有的却是无奈,比如玛雅文明、印加文明、印第安文明、古格文明等等。有的犹如一声叹息,连回声都没有就沉入历史之海;有的却留下伤疤,至今印在大地的胸前。摩梭人所保留的古老走婚习俗和家庭模式,至今还燃烧着自己的生命力,这是一种奇迹。
在人类已知的婚姻模式中,无论是一夫一妻,一夫多妻,还是一妻多夫,无一例外的,都有经济的、权力的、性的占有,唯独摩梭人的“走婚”避免了这些占有,这也许就是特别引起别人兴趣的魅力所在。
从丽江古城往北,前往泸沽湖“女儿国”,一路风雨,一路云彩飘飘,连旅人的心里都有一丝怅惘,犹如随着时光隧道往回走,特别是在那种高原的崇山和森林之间。盘山的路迂回曲折,就在不经意间,转过一片冷杉林之后,泸沽湖突然就撞入眼帘,我们就在暮色中进入了摩梭村庄—落水。
我们在戈瓦家的门前停车,雨后潮湿的空气中,混杂着一丝艾蒿和鱼腥的气味。一阵阵如泣如诉的小提琴声从晚风中飘来。 我循声望去,有一个中年人,站在湖边一只猪槽船上拉琴,那声音有点凄美,有点哀怨,悠悠的飘在湖畔。那人看见我,点点头,仍然对着泸沽湖用琴声诉说。湖边轻轻的晚潮伴着琴声,直到黑夜轻轻地盖下来,琴声才在天地弥合的一瞬间消失,好像随云彩泊进了山弯。
戈瓦家的阿乌(舅舅)告诉我,那位拉琴人是北京来的一个老师,来泸湖湖一年多了,租了一间房住下,每天早晨和傍晚,准时出现在湖边。琴声不停地响了一年,琴声中的泸沽湖,那天光、水色、云影、山岚、湖岛、鸥鸣、居民,有一番说不尽的韵味。
(3)母系家庭中的男人
戈瓦阿乌根若,是戈瓦家最老的男人,有80多岁了,他已经四世同堂,家里是清一色的母系血缘,除了他和妹妹们,就是妹妹们生的甥男甥女,直到第三代、第四代,而戈瓦根若自己的情人在另外的人家。他说,他先后有两个钟情的女子,其中一个生育了一男两女,在本村生活,但他从不管他们,是孩子们的舅舅管;另一个情人在达坡村,他的儿子只有一个,现在开车跑运输,那个儿子经常会来看他。遗憾的是,阿乌的两个情人都已经过世。
那晚就睡在湖边的戈瓦家,我听到一夜的风声雨声候鸟声,也听了一夜的潮声和脚步声,第二天醒得很早,晨风中,琴声又响起,约摸1个小时,太阳出山,琴声嘎然而止。村里那些为游客牵马或划船的小伙姑娘们穿着民族服装(这种艳丽的民族服饰在如今的泸沽湖变成了工作服,村里规定接待游客必须穿,但回家后,所有年轻人都快速换上了现代服装)三三两两地赶到湖边。
戈瓦·根若老人来到他每天晒太阳的湖边,静静地坐在湖边清纯的阳光下抽烟,像一截树桩,不为身边花花绿绿的东西所打动,从他身边过去的花花绿绿咋咋呼呼的游客也不注意这根“树桩”。
我突然想到:这不就是泸沽湖边至少活了80年的一段历史吗?我有意地接近这段活着的历史。老人显然有点孤独,见有人愿与他聊天,何况还是用摩梭语,一下子打开了话题。
想不到老人还是个见过世面的人物,他说自己年轻时家境贫寒,16岁时就替人赶马,那时没有公路,通往山外的都是驿站和马道,他通过帮人赶马挣马脚子的辛苦钱。马脚子是被有钱人雇用去赶马的人,除了一天两顿饭,每天能赚个银元,这算是很好的待遇,每天从早到晚要下三次货,上三次货,行程30公里左右。很能干力气又大的人能赶7匹马,他16岁时,赶5马匹,已经被认为是顶尖的半大小伙。那时的泸湖湖地区要致富只有走茶马古道去赶马经商,以至于有一句谚语“汉族发财靠土地,摩梭发财靠赶马”。上到土司和总管家有马队,下到百姓有自己的马帮,可以说,摩梭人的商品及对外部世界的了解,是拴在马背上驮来的。
阿乌年轻时,从丽江、大理、保山到过缅甸有时还从贡山、福贡、碧江进缅甸,那是一条很险的路,令多少好汉断肠。有时还远走西藏、尼泊尔、印度,需要一年时间才能往返,这是用生命作赌注的行旅。他替别人赶马10多年,才挣到能买5匹马的钱,到31岁那年有了自己的马队。讲起途中的艰难,老人感慨不已,说起土匪强盗、冰大坂、高原反应,老人仍是心有余悸。也有令老人自豪的,说起当年自己身背长短两支枪,坐在坐骑上引吭高歌的情景,老人还轻轻唱起当年的赶马歌。歌词大意是:
我怀揣着乌迹斑斑的木碗,
不知哪里能喝到一碗热茶?
我手握着冷冰冰的长刀,
不知哪里等着我一场凶险?
如果我遇到不测的风雨,
请把我的木碗和长刀交回寺庙。
这肯定是一首在藏区流行的赶马歌,赶马途中的艰辛和凶险都一语道尽。当他们的生命即将终结时,想到的还是把木碗(他的生存工具)和长刀(他的征服工具)归还回寺庙(他的精神宿地),让一切的罪与罚、爱与恨、荣耀与耻辱,都由寺院里的神去裁定。因为,他们认为自己就是来自“那里”的,把“那里”借来的工具和生命都还给那里,他们的身躯就轻松了,灵魂就干净了。让后来的人继续去旅行。
这种命运感,这种归宿感,这种对时光轮回的体悟,恐怕只能产生在西藏那种太美太险的极地,人在那样的神山圣水间会产生敬神的意识。
当我问老人,他辛苦赚钱,回家后把钱交给母亲或姐姐(一般交给家里管经济的女性,称作“日咪达布”),有没有一种不划算的感觉。老人毫不犹豫地回答:“咋个会呢(怎么会),她们在家盘田种地也辛苦,不然我们出门吃啥子嘛。每一次回家时,我最感动那些留给我的鸡脚了,虽然干了不能吃了,但那是她们的感情。”
老人说的是当地的习俗。在当地,一年只杀一次猪,是在农历十月,杀猪做成猪膘和腊肉供一年食用,猪膘是一种琵琶形缝制的腌肉,有点像火腿。在平时的生活中,作为调节最好的肉食是鸡肉,家中每宰一只鸡,姐妹们都把最好的一只鸡脚留给出门在外的哥(弟)。等他们回家时,母屋的墙上挂满了一条条已经干了的鸡脚,每当这时,这些征服高海拔的男子汉往往泪流满面,再苦再累也觉得值了。
这是一种唇齿相依的关系,这是一种情感的割不断的脐带,所以,舅舅们常常出走,又常常回来,他们舍不下母亲和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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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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