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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小浪:“虚无之有”乃艺术的最高原则

2010-11-01 18:43:41 杜曦云、赵子龙

        访谈地点:北京

  访谈时间:2010年8月

  杜曦云(以下简称杜):当没有具体形象作为语言的载体时,获得的自由与局限分别是什么?

  茅小浪(以下简称茅):当你脱离了形象而找到语言自身的趣味时,你获得的自由是无限的,其局限又恰恰在于,在无限的虚无的自由之中,你需要有所选择,并对所选之物加以控制与整合,以达到在虚无之上获得具体而实在的效果。我说过,虚无之有乃艺术的最高原则,讲的也就是这个道理。

  赵子龙(以下简称赵):“虚无之有”是艺术的最高原则,这里涉及两个词,一个是“虚无”,一个是“虚无之有”,你怎么解释?

  茅:我个人理解,现代虚无基本上还是一个把近处的压抑拿到远处去宣泄、释放的过程。近距离的碰撞也是一种方式,它也可以达到宣泄、释放的目的,很痛快却并不久远,完了就完了。远处的过程意味要深长一些,并且有一些东西可以带回来。古人的虚无就是通过想象在远处得到寄托就可以了,而且越远、越深越好,直到消失得无影无踪也在所不惜。古人的避世就是一去不返,而现代人不一样。现代人的内心还需要一种“代偿”性的修复,修复完了还要回到现实中来。现代虚无有回返的意思,相对要积极一些,在远处得到修复之后而更有力地回返现实,把修复的结果以一种特殊的方式重新投射到现实中来,这就是所谓“虚无之有”。

  赵:对于“远处”,你的定义是明确的、还是模糊的?

  茅:“向远处行走的意识”是明确的,但方向是朦胧的、模糊的。

  杜:那么,你如何理解水墨与现代主义方法的结合?

  茅:我曾在一篇文章中这样写到:“我个人以为,现代水墨有两点值得注意,一是方法的探索,二是方法的探索要适合对内心的调试,它们其实是一个问题。我提倡打破意识先入为主、在过程中顺其自然地加以引导的创作观念和方法(86年我提出过这个带有实验性的问题),因为这种观念和方法对自我“调试”比较有效,它也比较适合传递内心的指令,以从最初痕迹中开辟有效的途径。而部分地替换材质,目的就是利用介入因素(或者介质)来创造一种新的可能性,即从一个独特的方向上把内心向外释化,并从中寻找和捕捉一些新的细节,更进一步说,让“痕迹”对内心进行调试的过程更加具有意味。”这段话可以回答你这个问题。

  赵:我理解,利用现代主义方法进行水墨的实验和探索,首先是寻找介入因素。那么对你来讲,现代主义给你提供的理念是什么?仅仅是提供一种材料工具以及用笔方式吗?

  茅:不是,或不仅仅是。现代主义提供的首先是对事物的一种新的态度,即是对原有的一切所持有的一种怀疑的态度,对原有的习惯性产生厌烦和抵触,从而导致警觉和叛逆,这种警觉和叛逆同时又在激发你产生寻找新的方式的理念,也是走向别处的理念。由此可以看出,现代主义是一种准备状态,对到来的和离去的一种准备状态。而我更喜欢称之为自身向远处行走的一种自觉地准备状态。当然,这是我对现代主义的一种温和的说法。

  赵:你所说的这种荒凉,对于现代人的心境是不是也是一种参照?

  茅:荒凉,就是到了最远处。一个人从内心世界到达最远处,必然会有一种好光景。水墨残留的这种荒凉感,以及在不同的人身上出现的不同的荒凉感,一部分现代人可以在其中有所寄托。

  赵:自然而然与放任自由,它们在本质上的区别是什么?

  茅:放任自由是一种挥舞。我们和西方人不一样,土壤和历史进程都不同,人种和种族性也大不一样,同样是一种挥舞,西方人是挥舞之后产生了碎片,我们在挥舞之前就已经是碎片了,那挥舞的就仅仅是碎片,而且是漫天的碎片,盲目不说,意思不大嘛。自然而然与放任自由其本质的区别是心性,要说理念,它们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差别太大。

  杜:你认为中国传统文化精神在当下文化语境中有其合理之处吗?

  茅:如果是搞真的多元化,它就必然有其合理之处。有人需要,它就合理。多类别事物的共存共处很重要,有相当一部分自由是在其中游荡的。多类别的再生事物有利于未来整合的有效性与长远程度的发挥。

  另一方面,一部分传统文化在今天依然存在,并与现代性共存其间,它的合理性还在于,现代性是需要传统文化的一些有效成分与其傍生,否则这种现代性死得比什么都快,没东西支撑,不死才怪。所以,不要简单的相互排斥,可以有更好的,更好的出现之后就有了对照,向好的学习,而对照的目的还是为了更好的共存,因为只有共存之下才有真正的自由,才有学习和探讨,以及批评的前提条件,不共存,一家之言,那是扯淡。

  赵:当下价值的确立,实际上有一部分是来自于传统的再生。

  茅:是的,传统和传统文化可以再生,其再生性要看人的传承,要看人,人是第一位的。事实上,完全脱离传统和传统文化是不可能的,也没有这个必要。尤其是中国人,一离开传统去搞现代,就搞得很不像样,所以,还是要在传统和现代之间去寻找出路,一步跨不出一个时代来,前人说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是对的。我的感受是,传统是一个人来的理由,现代性会告诉你如何去。如果有一种现代性,能够从传统里脱胎而出,这种现代性是不是会更有意味?

  赵:当代艺术的另一部分价值在哪里?

  茅:在怀疑、叛逆的情绪之下,有一个冷静分析的态度和寻找新的方法的可能性,这是一部分价值。另一部分价值就是强调个体的独特性并适度的张扬,以推动和促进个体世界对现实世界的回返作用。当然,后者显得更为重要一些。

  赵:作为一个人,身上带着一种与身俱来的东西,也就是个人气质,要保持住这种气质很难。

  茅:这种个人气质保持到最后,自然会进入一种荒凉的境地。这样的人命运大多不好,但无所谓,只要生命有质量,不白来一回,也就罢了。唯其人,命运之造化使然。

  赵:当下个人价值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个人来源的依据,另外一部分是个人的性情。这两部分价值在现实中常常被隔离,它们之间有冲突。

  茅:在现实中当然会有冲突,向远处走它自然就弥合了。

  赵:这两个关系必然要处在协调的状态。如果过于强调个人,就否决了传统、永恒。过于强调传统、永恒,往往容易消减个人生命的特质。

  茅:是需要不断地协调。现代社会发展下去永远有这样的问题,它是个悲剧的过程。为什么强调文化是移植的过程呢?因为它永远需要文化的移植,以不断地在分裂中寻求弥合。因为你既不能否定来路,又不能否定未来,这两个东西是一个人生命前和后的问题,怎么可以隔得开?

  赵:所以波德莱尔说现代性“就是短暂、易变、偶然,就是艺术的一半,而另一半是永恒和不变”。

  茅:这又产生一个问题,关于现代主义方式。很多艺术家把现代主义看得很优越,搞得很兴奋,其实它是一个悲剧的过程。我想,人类如果有更好的出路,是绝不会取现代主义方式的。现代社会让人太苦恼了,太压抑了,需要宣泄,需要现代主义的方式把你从现有的状态里暂时脱离出来,然而只能是暂时的,老是处在宣泄和张扬的状态中,人的神经是受不了的⋯⋯

  杜:在当代,你认为关注个人内心精神世界重要吗?需要警惕或避免的是什么?

  茅:当然重要,没有了个人的内心精神,未来的世界如何把握?全世界都成了机器人,那也是相当可怕的。需要警惕或避免的是大面积的个人的疲顿和孤独化。问题在于,没有真正的公共化领域,个人的孤独必然会走向畸形(久而久之会走向畸形),你不能要求每一个人都去搞现代艺术(或者音乐)。搞艺术在这方面相对要好一些,有宣泄的地方,孤独是可以玩味的。那么那些不搞艺术的怎么办?难道都去精神病院吗?这的确是个问题,但这个问题我们烦不了。

  赵:在现代主义无可奈何的时候,艺术的介入对人的精神世界是什么样的作用?

  茅:对于现代社会,艺术的本质就是治疗作用,内在相对化,内在通过相对化而得以释放,将内在的东西转化为对象化的东西,这是艺术最本质的过程。

  赵:现代主义解决不了现在的东西,后现代主义又解决不了现代主义的东西,这时我们提倡艺术倾向于内心世界的意义何在?

  茅:艺术永远是趋向中性的,就是从最高的兴奋度和最现代的方式上缓和下来,但又不愿意回到原处。而中间的状态既可以前瞻又可以回望,比较适合现代人的心境。

  艺术最后产生的疗效就是内心得到了调整——把内心释放出来,通过对象化的过程,产生一种代偿的作用和回返的力量。

  赵:实际上这才是当下的当代艺术应该做的事情。

  茅:是的。

  赵:你认为当下的当代艺术的主要问题是什么?

  茅:从85到上世纪90年代末,这个过程被误导了。80年代初,中国一些知识分子刚刚读了一点书,接触到一些西方的观念,很快就兴奋起来了,他们想有所担当,但那条大道上不去,有人占着,他们不想让你担当。于是这些知识分子都挤到艺术这个道上来了,初看上去像是借道而行,实际上没有走过去,结果变成了占道,都陷进去了,也把大家都堵在那里了。那个时机正是个兴奋点,一大群有知无知的艺术家还是被呼拥起来了,这些知识分子一人一顶批评家的帽子戴着,充着内行,有人呼应着,变得更加兴奋。虽然一切都是在拟态中进行的,但那个时候人们刚刚经过压抑的年代,容易兴奋和激动,兴奋和激动一下也合情合理,这样在中国土壤上就有了一个貌似文化、艺术运动的场面,场面和效果都很大,甚至可以说巨大。到处是知识分子的爪印,遍地是新名词、新概念及一堆堆“老套的前卫垃圾”,然而历史真的很无情啊,一点面子也没有给,这个场面几乎没有维持多久,很多主义都像跑龙套似的过了一下场,下来以后都慢慢变得时尚化了。可以说,既以荒唐开始必以滑稽结束,最后的结果我们已经看到了,被这些冒牌的批评家哄托起来的艺术明星们都去了他们该去的地方,他们被收编了,一切都让人哑口无言也都合情合理。当然,空气中我们还是听到了一记清脆而响亮的耳光,老实说,这记耳光给人是有生理反应的,比较深刻。头脑不糊涂的人分明都意识到了,中国知识分子、艺术家和现有体制合起来搞了一场别开生面的集体无聊。

  中国人向西方资本主义学习和借鉴,制造了这么一个荒诞无稽的版本,原有的当代艺术也就顺势搞了另一个版本,这两个初级版本所用材料不同,表面上有一些抵触,但本质上它们是互为照应也互为象征的。这没什么可奇怪的,土壤在那里,要孩子,又要娘,却舍不得爹,那就只有多费点时间,多走一些弯路。而历史的修正力量会在一切荒诞无稽的版本中,从原有目标到未来目标之间划一条直线,这条直线之外一切暂存的东西都是要被抛弃的,今天舍不得是历史的局限,到了不得不抛弃的时候,还得乖乖的抛弃。然而中国人好象有的是时间,因为没有正事可做,时间显得多余,大家都稀里糊涂不知其所以然。而作为现有的和后起的当代艺术家,我想不会再糊涂了。艺术家本来就应当特殊一点,可以不和众人一起承担这种时间的代价,没必要嘛,跟着一起没出息,呆啊?而反过来我们又要相信时间,因为只有时间可以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非常狠的人和群体,以及比群体更大的东西,而你再狠你能狠过时间吗?我想说,无论我们经历过什么,我们对未来依然有所期待,也不可避免的要继续忽略掉一些当下的东西,并且通过想象到另一个适宜的空间去,找到内心世界所需要的一切,同时对未有所准备。

  赵:你认为理想状态是什么?

  茅:还是回到个体的自由和个体的成长这上面来,个体的自由和成长是头等大事。作为一个当代艺术家,首先应该考虑的是获得自由和成长的条件,当然我说的首先是精神和感觉条件,包括生理条件,物质条件是之后的事。你是否受到过艺术的真正启蒙,并且被艺术真正地唤醒过,这些先天的机遇对一个艺术家是很重要的,这关系到自由和成长的质量及其有效性。最理想的状态就是,有这样一大批具有先天条件和个人气质的当代艺术家出现,艺术的环境就会大不一样,好的和不好的会自然分化,会有不同的造化,以形成区别、对照以及判断。

  赵:我个人认为,过去发生过的一切,对更年轻的当代艺术家是有消极影响的,并且这些消极的影响会在很长的时间内持续的存在着,这一点你怎么看?

  茅:这一页已经翻过去了,它的消极影响肯定还在,这是无疑的。外行批评家的诱导、体制的推拥、鼓动产生新一代明星的方式,对新一代的艺术家有着消极的暗示作用。体制的介入、资本明星的出现,是当下中国当代艺术所面临的最大问题,其它的问题都是个体的、枝节的。但必须打住,这些我们烦不了,随它去。

  艺术明星与真正的艺术家是有区别的,你想当明星还是想当真正的艺术家,你从一开始就要想清楚,因为它的承担是不同的。然而事实上你想做什么样的都无可非议,这是你的权利,就像我谈出我的看法是我的权利一样,不妨碍的。

  赵:你的作品中有一些道家的和神秘主义的东西。

  茅:是的,有一点点,主要是神秘主义的东西。

  赵:面对神秘主义时,人内心的情感是会有变化的,但又说不清楚。

  茅:神秘主义是恍惚和朦胧的,它在成形时具有排他性,因为我有一种屈服于它而可以忘掉一切的自觉。我非常信任这种东西,愿意跟随着它往前走,我与它又不能靠得太近,因为稍不注意它会跑掉。它的“成形”是缓慢的,而且往往不是我使它成形,而是它自己自然成形的。我试图挽留它,我觉得它也有留下来的意思,我从想象中觉得它应该留下来。我的幸福仍然源于它。

(责任编辑:郭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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