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原:“广东主义”的政治隐喻与地方性立场
2010-11-18 17:27:02 郑宏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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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原 (“行路上省城×广东主义”穗港联展 学术主持)
雅昌艺术网:“广东主义”展览是如何发起的?
冯原:在09年,还有一年就要举办的亚运会似乎是一个契机,它似乎在敦促着人们要做点什么事,这些事必须与广州有关、与亚洲或世界有关。
不管别人怎样想,反正扉艺廊的主持人叶敏就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心态,然后在很平常的交往中,叶敏、广州美院的樊林老师,还有我一起在去年的7月间共同讨论起这些话题。我们好像一致认同应该在09和10年间,有必要组织一个活动去刺激一下广东地区的艺术家的神经,其实当我们一步步地细化想法时,逐渐形成的主题已经与亚运会没有什么关系了,到是把想法集中到“地方性”这个对于广东而言有点敏感的“穴位”上。这样,我们慢慢地勾勒出一个活动的轮廓——首先,这个活动应该讨论一些地方性问题;其次,必须找些生活在广东的艺术家来回答;再次,应该把这种讨论植入到一种具备矛盾性的冲突性的背景中去,基于此,我们想到了香港,这个地方与广东“很近”,又离中国“较远”……这样,一场展出的框架使浮现出来,经过几番权衡,我们就给出了本次展览的主题——广东主义。
雅昌艺术网:这种以地域名+主义的命名法是想说明什么问题?是否只有广东才能称“主义”?为什么?
冯原:“广东主义”的目标不是要把广东纳入到风格史的范畴,比如放进现实主义、立体主义这样的分类学框架里,而是要为广东的定义寻找一种偏左派的立场,广东+主义的目标是要把这个地区的历史纳入到一个政治学的上下文之中,比如国际主义、社会主义或地方主义等,这样做的好处在于,一方面,广东主义的说法确实在指涉一种地方性,但另一方面,这种地方性必须是在相关的背景中才能呈现出来,这样我们就把过去“强加”给广东的定义加以区隔和排除,这些定义,大多是一种文化强权的视野下的民俗和生态的定义,我们认为,广东不仅有独特的民间文化,还有着与现代性相关的创造性,所有这些,都必须以一个主题来呈现,这也就是为何提出“广东主义”的原因所在。
在本次广州站的研讨会上,来自重庆的,曾经在广东工作的艺术家朱烨发言说,为什么叫广东主义,为何重庆不能有重庆主义,或江苏主义等等?当时杨小彦老师已经代我回应了这个问题,在这里,我可以再表述一遍。为什么只有广东能够称为“广东主义”,而别的地区虽然在行政和地理区划上与广东一样,却不能被称为某种主义,我们认为,“广东主义”具有独特性的原因,既有地缘的成份,比如广东一直都是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但更重要的还是前述的那个政治学背景。广东一地,因为近代史的缘故,因为粤港澳三地的缘故,它集合了许多中国其它地区没有的体制与文化冲突方面的特征,这些制度和意识形态方面的独特性深深地植入到广东一地的历史脉络中,成为这个地区生活方式的一个来源,只是因为广东在话语空间上的缺位,这么一个相当重要的特征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和讨论而已。所以,我们认为,在省份和地区之间,广东无非一省罢了,但就“广东主义”而言,只有该地区的复杂性才够得上称为“广东主义”。
雅昌艺术网:在现今的语境中,提出、强调“广东主义”有怎样的意义?
冯原:从提出“广东主义”的背景来说,亚运会仍然不失为一个构成当下语境的上下文。因为广州、广东一地和亚运会的关系,似乎首次把广州或广东推上了一个准国际性的舞台,所以,在这样的背景下讨论地方性问题,实际上所暗含着目标并不只是地方性,更多指向了地方性的对立面——国际性,或者,最重要的对立面是一直对地方性构成压制的“国家性”这个概念。
历史地来看,如果说确实存在着一种关于广东的地方性,那也正是在与前述两者,国际性和国家性的对立和制衡、或者说博弈的关系中生存下来的。所以,这种地方性实际上并不能独立存在,反过来说,实际上它一直是“被定义”的,致于它能获得何种定义,就得看占优势的国家性或国际性处于什么样的向度或利益取向了。
我们选择在亚运会即将举办的2010年来提出和展示“广东主义”,无非是想借用这个事件暗含的国际性和民族—国家观念,重新来反思一下地方性是在何种权力架构中被定义和建构的历史。我不能说这种做法有何意义,我只能说,眼下可能正是一个引发思考和关注的好机会。
雅昌艺术网:此次以当代艺术展来阐释一个文化层面上的“广东主义”的现象、概念,是否会有显单薄?或者“证据”不足?如果您认同的话,怎样才能较理想地阐述这个现象或概念?可以在这里分享一下吗?
冯原:你的问题与这个展览的副标题有关——“一种关于地方性的博物志”。地方性前面我已经解释过了,现在让我来解释一下什么是博物的概念,博物学实际上是一个十九世纪概念,随着现代性的扩张,西方的人类学家和博物学家把世界联成一个可被统一认知和比较的整体,并把它们装进一个容器之中,这就是博物馆的起源。与之相关的分类记录就是博物志。在广东主义的展览中,我挪用了这个十九世纪的概念,目的正是与你所说的那个“证据”不足有关的。换言之,我并不指望本次展出能给出充足的证据,那与官方立场上的正确与否有关,而这正是我们想要避免的;我们只是想获得答案的多样性,这就与民间立场的独立性有关。比如,这次展览邀请了十数位艺术家参加,他们每个人给出的方案便构成了对于广东主义的一种回应,或者说,就是一种答案。但是,这些答案并不是标准答案,所以,与其说是一种回答,还不如是它们是关于回答的样本,在样本的概念上,我们一方面取消了官方的标准答案式的刻板性,另一方面强调了思想生态上的多样性。世界是被发现并联为一体的,正是基于这种博物学式的思考方式,我们希望这些回应广东主义的作品,如同丛林中取回的生物样本一般,它们既自我呈现,又相互对照,如此,这就足够了。
雅昌艺术网:某种意义上来说,此次“广东主义”以艺术展览的方式体现,多少会牵扯到广东当代艺术生态的问题,借此机会您能否谈谈对广东当代艺术生态的看法?
冯原:“广东主义”确实还有一个隐而不发的问题,那就是希望引发对当下广东艺术生态的关注。在政治层面的国家主义已经逐步式微的今天,另一种层面的中心论又浮出了水面,这就是近年来以北京为中心的集中化逐势,在北京成为了全球艺术中心的同时,广东艺术家也如同中国其它地区的艺术家一样被强大吸力所吸引,成为北漂一族的广东艺术家也越来越多。这多少与历史视野中的地方性和国家性相抗衡的局面形成一种镜像关系。当然,本次展览还不具备去讨论这个问题的规模和深度,但是,从本意上来说,我们希望借助于这样的活动来唤起本地艺术家的地方立场。如果要谈到对当下广东艺术生态的看法,虽然广东是否能成为北京之外的另一个艺术中心有着更深层的原因,在这里我不展开谈了,我个人认为,重要的还是思考和作品的呈现,广东仍然很缺乏有思考深度的当代艺术作品,当我们把关注点从中心论转入到对作品的关注层面,就不难发现,从作品入手吧,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雅昌艺术网:在很多人看来,广东主义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展览,为何还要选择与香港进行互动?
冯原:刚才我已经说过了,提出广东主义是基于广东特有的地方性,这种特殊的地方性不是其它省份可以复制的。而这种不可复制的地方性又有很大一个原因是广东的地缘特点,因为省港澳的三位一体关系。所以,同样是出于一种比较政治学的需要,我们把眼光瞄向了香港,因为我们说到“广东主义”时不得不提到香港,这个地区在地缘上与广东联体,却在体制和文化上走向了另一条道路,因此也是我们借助于地方性讨论,实际上想要讨论国家性和国际性等概念的最佳拍挡。因此,当香港艺穗会和扉艺廊一拍即合的情况下,我们决定与香港艺穗会合作,并把“广东主义”展的第一站放到香港,让它与广州的展出形成一个镜像。
雅昌艺术网:“行路上省城×广东主义”是一个互动关系的展览,那您认为“行路上省城”是否构成了相对的“香港主义”(香港特色)?
冯原:首先我要说,“广东主义”展与“行路上省城”应该是一个联展,而不是在统一主题下的分展,后一个展代表了香港策展人和香港艺术家对于同一个主题的回应,但从展出形式和理念上来看,它们都是香港的。
广东和香港,我们只有把两地纳入到一个共同的背景之中,比如近代史的国家和全球环境,才能显现出两地在政治和文化上的源流变迁,这里面,省港两地同声同气,共享一个文化板块,确有许多共同之处,这也是我们把香港拉过来探讨“广东主义”的一大理由。但是凑近来看,情况又很不一样,在本地的视野中,广东和香港其实早已很不一样,它们分属于两种体制和文化共同体,尤其是今天,香港意识正在抬头并形成影响,我们和港人们去讨论百年前的省城,广州城,香港地,澳门街,我想,香港人可能会认同一个近代的粤港关系,但并不认同当下的“广东主义”,为何不叫“香港主义”呢?其实,理由很简单,第一,香港的思考方式和我们不同, 所以主义一词并不合适香港,第二,香港人理应站在自己的角度来回应广东,其实,更重要的是,回应广东背后的中国,大陆中心主义的国家性,以及香港赖以为生的国际性。
从展出的结果来看,我认为香港艺术家做到了这一点,他们表明了清醒和独立的思考意识,只不过,是否要把它们的作品称为“香港主义”似乎并不必要,因为这有违香港策展人和艺术家的思路。我认为,当广东和香港艺术家的作品合到一起时,作品之间构成的反差可能要比类同更有吸引力,我们的目标是想引起争议和看法,不是想要寻找类同和一致,我不知道观众们如何去评价这两个展览,但起码我是这样看的。
雅昌艺术网:为什么“广东主义”中大部分都是年青的艺术家?就此概念来说,似乎并不仅仅是年轻一代的事。
冯原:在选择艺术家方面,我们不约而同地确定下了如下一些规则,首先,我们都认为,回应广东主义主题的艺术家多少都必须曾经生活和工作在广东,至少,必须创造一件与广东有关的作品也行。这样,广东的体认就变成为一个有形或无形的东西,什么是广东呢?简单地回答是,如果你生活或曾经生活在广东,你会被这一地区的特有的文化所濡染,因此会沾染上一种“广东味”,不过这种回答通常会把广东民间化或世俗化,所以,若让我来回答,广东可以成为一种思考方式的对像,也可以融化在思考者所呈现出来的作品之中,我更乐意用后一种说法来解释广东味,如此来看,若是说年青的艺术家占大多数这并不令人奇怪,因为,年轻一辈似乎比上一辈人更少受到国家主义的支配,更多一些地方性的认同。不过,我想强调一点,选择艺术家的标准不是年纪或者代际,主要是看这个艺术家或作品的思考方式是否带有广东特色,或者说,制约着这些艺术家的地缘关系是否能够透过作品有所体现。比如张湘溪的电视机装置,虽然他是年青一辈,但他本人是湖南人,但他的这件作品就很有“广东味”,不仅是形式,还有它指涉的生活状态,更重要的是这种思考的方式。
冯原 1964年3月出生,桂林人,建筑学博士,中山大学教授,硕士生导师。
(责任编辑:郑宏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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