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分享图

向古元先生致敬

2011-01-14 15:51:09 应天齐

  一九八九年风雨过后的北京城,我怀揣二十余幅版画,在中国美术馆院内右侧一间不起眼的小屋举办 《西递村系列》的第一次个展。这里是美术馆的画廊,虽简陋却颇具声名,许多当红画家都曾驻足于此。画廊是不收租金的,专门奖励画界青年后起之秀,但参展资格要由美术馆专业委员会认定。其时我请了中央美院的数位老先生出席开幕式。这些版画界的泰斗在我辈眼中委实权威。那时节无论谁提起中央美院都会一脸神圣,即使在帅府园的美院U字楼走廊里走一圈,也会有故宫太和殿的庄严之感。但这些已是昨日黄花。美院遭遇了拆迁,搬至“798工厂”。美院新址落成后“798”又成了当代前卫艺术的革命圣地,沧海桑田也不过十年光阴。

  人生的第一次个人画展

  开展的那天早晨,又是风又是雨,天空黑黑的。我觉得先生们来的可能性很小,有些失望,因为这毕竟是我人生的第一次个人画展。十时许,雨仍然不停。远远的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古元先生打着伞、踩着积水走来了。我连忙迎了上去。进得门来,只见他抖掉雨伞上的水,用惯常低低而柔和的嗓音微笑着招呼我:“祝贺!祝贺!”。

  古元先生是延安时期老一辈木刻家。版画界有“四大金刚”一说,即李桦、古元、彦涵、王琦四人。古元和彦涵先生属延安的,李桦和王琦先生属国统区的,但都是中国新兴版画史上执牛耳的大将。其中古元先生名声最大,也许与上世纪四十年代在重庆举办的 《全国木刻展览会》有关。我在儿时就听父亲多次念叨此事,当时徐悲鸿先生在看了古元的作品后连连称赞,专门撰文称古元是“一个卓绝的天才”。“乃他日国际比赛中一选手,必将为中国取得荣誉”等等。

  今天,古元先生冒雨亲临这样一个简单的展览,让我惊喜不已。面对一位在**** 《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精神指引下成长的艺术前辈,我有点诚惶诚恐和揣揣不安。因为这里展出的西递村版画,是吸收了西方现代艺术观念和表现手法,承载着许多个人情怀的作品,这些在当时看来有些现代有些另类的画他会怎样看呢?古元先生看画很仔细,不停地问我几句版画技术上的问题。在转了两圈之后沉吟片刻,然后笑眯眯地说:“很好!你找到了你自己心目中的世界,又很认真很严肃的反映出来,这世界也感动了我。”无疑,这是十分肯定的赞赏,我好像读小学的时候,亲眼看着老师在考卷上批了个一百分,虽表面镇定,心里却喜不自持。

在北京中国美术馆举办第一次《西递村系列》版画展 1989年

  我和古元先生相识在美院的课堂,他当时既是中央美院的院长,又是版画系的教授,轮到给我们上课,也只是作一次讲座。我已万分知足,因为终于见到了少年时代喜爱的那些经典作品的作者。我至今还能如数家珍一口气报出那些作品:《人桥》、《刘志丹和赤卫军》、《焚烧地契》、《祥林嫂》、《玉带桥》……那些圆润的刀法驾驭着黑、白、灰的节奏唱着无声的歌,一个热爱艺术的少年就这样被这些圆口刀刻出的流畅的刀痕,引入木刻版画的创作之路。可眼前这位老人却出乎意外的平淡和平常,圆圆的脑壳,厚厚的嘴唇,坦诚而慈祥的双眼,我并不记得当时他说了些什么,只是一个劲地注视着他,还不停地问自己,这就是古元吗?

  “迷人的村舍,动人的艺术”

  北京的这次个人画展圈内反映很好,《光明日报》当场要一篇推介文章,我不知找谁写,该报美编主任版画家戴慧文建议:“就让古元先生写一篇吧。”古元先生当场欣然应允,并约我一周后去三里河家中取稿。三里河南沙沟是古元先生的住处,在美院读书时我和几位同学去过一次,只记得进得屋来是间较大而简朴的客厅,一架苏式钢琴上以及墙上悬挂着那幅著名的版画《玉带桥》,黑色和翠绿色映着纯白的桥,放着柔和的光。古元先生午睡刚起,他一幅幅仔细看了我们带来的木刻作业,缓缓而低声谈着自己的看法,交谈像清澈的流水流过每个人的心底,窗外浓密的绿荫和着蝉鸣令人神定气清, 这种情境在今天已经很难寻觅了。

  古元先生给我写的文章题目是:《迷人的村舍,动人的艺术》。

  那天我去他家取稿,先生不在家,说去医院了。他的女儿古安村接待了我,交给我一只用旧信封重新改制的牛皮纸信封,这样的节约透着延安时代的简朴,拿在手上分明写着 “应天齐先生收”。我连说不敢当,古安村却告诉我:“我爸这几天老念叨你,说真是好画啊!”文章在《光明日报》发表了,还附了我的作品,之后多家媒体转载,评论界引用最多的是古元先生的这句话:“你找到了自己心目中的世界,这世界也感动了我。”美国评论家戴维•阿曼在引用了古元先生的话之后写到:“这个世界是一个具有深刻人性的世界,他最有可能改变我们较高层次的思维和行动,将我们带进我们想象中的空间。”版画评论家马克干脆用古元先生这句话作为评论我作品文章的标题,《他找到了自己心目中的世界》。著名当代艺术家徐冰在评介我作品的文章时认定:“这位老版画家强调的不是外在的世界而是心目中的,这世界是固已有之的,比西递村更熟悉的心境的世界。”

  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我和这一世界偶然邂逅于西递村的断垣残壁之间,这世界之于我是何等的重要,我却混沌而不知晓,待到古元先生说出了这句话,才仿佛真的被点化了,但这个世界却在喧嚣的社会进程中离我们越来越远。

  1995年,也就是古元先生去世的前一年,西递村人要给我建一个艺术馆,我想到馆名应当由古元先生题写,就给他写了信。大约过了十天,古元先生回了信并寄来了题字,信中谈到身体有些欠佳,我并未特别留意,以为是年纪大了偶遇小疾,不想一年之后古元先生与世长辞。噩耗传来,我正患腰疾卧床不起,那时也没有网络和手机短信,我只能从床上支撑着爬起来,由爱人扶着去邮局发去了三页纸的唁电。

在古元先生家中作客左起王建山、古元、应天齐、班苓

  不朽的木刻艺术

  光阴迅速,翻开日历已到了2008年的元旦。早晨接到珠海“古元美术馆”的邀请函,邀请参加元月十三日的开馆庆典,不觉一晃又过了十二年。看着今天的报纸,上面却赫然写着 “昨夜世界之窗与超女、快男一起HIGH”,世界真的变得快乐而丰富,甚至于有点“放荡”。满街销售着未剪截版的《色戒》和《苹果》,中国的电影明星们从五六十年代在屏幕上出现接吻就被视为大忌,发展到脱得一丝不挂在屏幕上大示其爱,这当然是一种进步。版画艺术更是有了长足的进展,虽从业人员日渐其少,但却向着 “学院化”推进。但木刻版画已难让青年学子驻足,因为铜版画、石版画、丝网版画这样的泊来品来得更为时髦和痛快。我常怀着深深的敬意谈起古元先生,谈起延安的那些木刻,说得多了,听者的眼中会透出一丝不屑和狐疑,仿佛在问:你是在作秀还是老朽了,甚至有好事的不良之徒,在网络上弄了篇“古元先生生前重大后悔”的八卦文章对我进行调侃,大意是说我借古元之名抬高自己云云,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我只能一笑置之。

  也许有人会认为,那个时代的作品对于今天来说是否有些遥远、有些简单。我以为,在那样艰难的岁月里,凭借着一两本国外柯勒惠支、麦绥莱勒的木刻集,在延安的窑洞中,就着如豆的油灯,握着自制的木刻刀,用流畅、概括而洗练的刀法,刻出具有民族特色充满激情的高超作品,这些作品感召了我们近一个世纪,还将继续她不朽的价值。如果时光闪回,让我辈同样置身于那贫瘠的空间,没有美术馆的画展和原作可供观摩,没有流派纷呈可供学习借鉴的中外诸多画册,没有学术交流和学术讲座,没有明亮的版画工作室以及石版机和铜版机,更没有电脑和网络,我想问一句,我们能刻出一如古元先生这样精彩而感人的作品吗?!

  我想说,无论昨天和今天,我永远刻不出如此的作品。

  古元先生,向你致敬!

(责任编辑:李积英)

注:本站上发表的所有内容,均为原作者的观点,不代表雅昌艺术网的立场,也不代表雅昌艺术网的价值判断。

2
全部

全部评论 (0)

我来发布第一条评论

热门新闻

发表评论
0 2

发表评论

发表评论 发表回复
1 / 20

已安装 艺术头条客户端

   点击右上角

选择在浏览器中打开

最快最全的艺术热点资讯

实时海量的艺术信息

  让你全方位了解艺术市场动态

未安装 艺术头条客户端

去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