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绝非鬻画人
2011-02-08 10:24:56 程天良
去年末,偶观报端一条“曾熙书画展”并“钱君匋书画篆刻收藏精品展”在上海鲁迅纪念馆展出的消息,使我记起,先前曾收到鲁迅纪念馆邮来的厚厚的大信封,拆开一看,是该馆为朝华文库增设钱君匋专库而编辑出版的一册纪念文集,因其中收有笔者一则怀念钱先生的小文,寄赠存念的。顿时,有关君匋先生的回忆,全都涌上来了。
君匋先生素爱购买书画,这占去了他一生收入的绝大部分,其中精品多多。此次鲁迅纪念馆展出的文徵明、徐渭、陈洪绶、石涛、赵之谦、吴昌硕、齐白石的力作,有些在笔者与钱老多年的过往中,已观赏过几回。先生还曾取青藤笔意,为我绘过一幅花卉,至今悬挂在我的书房里。有不谙书画之道的来访者,还会问起此画“求价几何”等等。坊间曾有“求钱君匋书画,润格不菲”一说。记得一次,钱老应瑞金宾馆之邀,在园中小楼静憩,我前往探视闲聊,提起此说来,先生并不见忌地亲口坦言:“为书画收润笔,乃向例,但也不能一概而论。不菲云云,则言之有过了。”这是很实在的几句话。先生是一个不善辞令的人,但每有所言,皆直举胸臆。笔者就曾亲眼见钱老的私淑弟子辈,或新旧交与之往来,多有得书画后,只面露喜色、口头称谢的。然钱老却以为,与雅好翰墨者作点书画交流,能与同乐,如聚兰亭,亦人生一快意事,云何润格哉?另有一事,也是笔者眼见亲历,发生在新华书店总店为我写君匋先生的传记作首发式签售后,笔者为答谢各方前来参与的友朋,在上海展览馆的友谊酒家设宴款客。出席的,有君匋先生的弟子、时任湖南文艺出版社老总的弘征先生,以及作协、报社与我们单位的几位钦敬先生才艺的朋友,共十余人。席间,有好扯闲篇者谓,翰墨香气之醇厚与临池之乐,远胜珍馐佳馔,有贻人长寿之效。众人抚掌应和,场面之乐也融融。其实,这只是艺友们相聚的把盏凑趣,哪知老人闻言,豪兴顿起,竟以高龄之躯,满口应允,愿为深得个中韵味者们挥毫。友谊酒家的员工们也久闻这位海上大家的令名,席后即为备纸墨。钱老连书几幅,兴致犹浓,却引得一旁君匋先生的侄子着急起来,忙上前劝阻。这时,我才想起新华总店方面的一番良苦用心。原来,总店的老总考虑到先生已届耄耋之年,事前曾特意叮嘱我,签售活动的前前后后,务必请钱府来一位至亲晚辈陪侍一侧。日间签售的过分热烈与忙乎,已被这位陪侍仁兄挡驾了不少。但君匋先生不忍拂却来人的一腔情兴,不但所购之书,连各人携来的私家珍藏,诸如先生所著的书画印集,乃至乐谱、散文集、诗集也一并允签:“拿来,拿来,我都给你们签……”候签者满脸欣喜的期待之情,一如此刻席后求书画的朋友们。但毕竟已是九二高龄的老人了,如此应对,能不劳累?要不是旁侍的侄子力劝,钱老手中的毛笔不知何时才放得下来。但是,我观先生,却了无倦意,不禁暗暗称奇。
先生绝非鬻画人。且其一生成就,也绝不是仅与书画相连的。君匋先生除了书画的大名,同时还兼具音乐家、书籍装帧家、艺术鉴赏家、出版家、散文作家、诗人等数项桂冠。今天,他诗人的身份几乎已不为人知。中国的诗歌,自五四以后,进入新诗时代,君匋先生生逢其时,曾以新诗之作,驰骋当日诗坛。其上世纪20年代末出版的诗集《水晶座》,曾获叶圣陶、赵景深、汪静之、章克标等人的交口盛赞。但青年时代便与钱老有深交的施蛰存先生,曾劝我说:“钱君匋与管城子厮磨最深,你为他写传,文字与笔意,最好还是落在书画翰墨诸道之间。”施先生对书画金石都有深湛的研究,此说实乃最知君匋先生之言。确然,钱老一生,虽于文艺诸道相连都深,却对翰墨持情最笃。尤其是后半生的半个多世纪里,更将他的一腔热情与精力,全付与了书画印。我为先生作的那本传记曾在《文汇报》上连载,编者请钱老拟一标题。钱老听我陈述来意之后,接过我递给他的事前拟就的几个题名,略一看,就认定了写在第一行上的那一个。“此生,”钱老轻轻地念完这两个字,稍稍顿了顿,又念完了余下的几个字,“只与翰墨亲。”他随即郑重地伸出手,指着那一行说,“就是这一个!”
先生对我说过自己从艺七十年的漫长感受:“书画篆刻之道,特立独存于世界艺术之林,最足体现中华文化的精髓。”钱老不但自己为之倾尽了一生的热情,对其将来的永世传承与光大,对后来的情深此道者,也都寄以深切厚望。一次,钱老谈起他的捐赠,也还是执著在这一点上。他动情地对笔者说:“每每想到初出茅庐的年轻时代,想观摩一件艺术精品,是何等的难事啊!收藏家的珍品,是决不会轻易示人的,往往在人家门前徘徊几十次,也不敢贸然进门求观。书画店里虽有上佳的名作,可为衣食所逼,又哪有购买的能力?只有望画兴叹……”从这样的话里,谁都听得出一位老艺术家的似海深情。
(责任编辑:谢易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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