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关于艺术与名利的沉重话题
2011-10-24 20:48:33 张凭
艺术圈内从来不缺少新闻,不论是火花擦出来的新闻还是人为制造出来的新闻。
最近,围绕着范曾流水线作画的是是非非,大概属于前者。
我想,说范曾“流水线作画”,他自己是不会承认的。即便某一天如我辈善意揣度的那样,遮遮掩掩地出面招领,也会找出许多托辞,甚至于生出更多的伪饰和虚构也不一定。因此,我们不必在这个话题上过多地纠缠。因为“流水线作画”毕竟只是现象,而现象背后的故意,或曰做人做事的态度,才是更值得我们关注品味的。
这些年来,我观范曾,如果用直观的感觉表述,只有两个字,一曰狂,二曰躁,简称狂躁。
狂之若何?比较典型的,是他的坐四望五之说。范曰:画分九品,一谓画家,二谓名家,三谓大家,四谓大师,凤毛麟角,五谓巨匠,五百年才出一位,六谓魔鬼,从未见到……我是坐四望五,以待来日。听其口气,俨然是当代画王。然而,历史毕竟不是某些人手中的面团,可以随意拿捏,也不是随口吹出的气泡,看似五彩缤纷,片刻之后便会破灭。大师乎?巨匠乎?个人说了不算,若想成立,需要得到社会的公认和历史的试错验证后才能最后得出结论。
大师,一定是某一领域的集大成者。超迈前人,标的新意,全面发展是三个基本前提。这里我们且不说范曾是否符合这三个条件,只就他几十年一贯制的线描,以及始终汲汲于千篇一律千人一面的被画坛早已画滥的古装人物,就已经让人常感视觉疲劳而不厌其烦。难怪有人说,看范曾的画,见一落叶而知秋,只需看两三幅即可,其他的都是大同小异。这其实是另一种不是流水线作画的流水线作画。难道这样的创作也敢自诩为大师甚至巨匠?真是呜呼悲哉,呜呼哀哉,欺我当代无人矣!
历史是一面镜子,亦是一块试错的砥石。遍览古今,凡被公认的国画大师,一生中几乎都经历过几次蜕变,几乎都有过衰年变法。这不是什么才情不够勤劳补,也不是简单的这山望着那山高,而是由辩证规律决定的艺术创作的直道通则,是这些真正的大师晚年的闻鸡起舞,英雄凭栏,涵融万汇的泱泱大度,亦是他们站在人类历史的高度上,一生挥之不去浸润极深的与生命一体的健康人格使然。要知道,他们哪个人不是一生萤窗雪案孜孜矻矻笔耕不辍?一生的追求和努力已然形成了定势,到了晚年,让他们打破定势,否定过去,重新来过,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因为前路并不是一马平川旌旗招展的凯旋门,更多的可能是充满未知的陷阱,一旦掉下去,就可能前功尽弃,身后留下晚节不保的骂名。然而,他们是艺术的圣徒,亦是精神之旅的开路先锋,正是他们的真诚和执着,为后人开辟出了更广阔的艺术天地,让后人领略到天门洞开的完境胜境。因此,他们受到历史的尊重与肯定,也就是一件必然的事情了。今天,令我非常不解的是,像范曾这样一位有着相当艺术修养的画家,对衰年变法却非常的鄙夷和不屑。曾有一位理论家好心地劝他,你是不是也应该考虑衰年变法了,范用一句“我也不衰”,把这位理论家一下子撞到了南墙。我私心揣摩范的本意,他是非常害怕别人说他老的,他亦害怕别人说他的画法几十年一贯制,已经失去了创新的能力,只能像鲁迅笔下的人物那样,每日靠几颗茴香豆一碗浊酒地在无数的重复中老去。
另外,我还从这典型的范式语言中读出了这样一层意思:就凭我老范,还需要搞什么衰年变法吗?小儿科!
恕我直言内心的感觉:一介狂徒!
人生在世,品性万端,狂是可以的。看看中外历史,狂狷之士,代不乏人。但是,狂是要有条件的。这个条件就是你必须将所有的身外之物统统放下,什么名缰利索,什么三姨四太,都须抛诸脑后。如果一方面和孔方兄前呼后拥,千方百计去得到并不属于你的身外之物,另一方面又睥睨万物,对世间的一切都随心所欲地攻击之扫荡之打倒之,这种狂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在炸毁这个世界的同时,也炸毁了你自己。
这个结果是一定的。然而,从眼下看,狂也可以成为某些商业炒作的同谋,得到某些眼前极大的物质利益也说不一定,因为有时候,狂常常是与那些真真假假的所谓才华横溢联袂而行的,也能将人暂时蒙蔽,但从长时间看,那肯定是既害己又害人的。
范曾的另一个特点是躁。躁者,烦乱不堪,心亦不静,举措失度之谓也。范曾的状告郭庆祥,我看就是其躁的一个表现。其实,郭说范曾流水线作画,本没有什么了不起,是用不着大动干戈的,因为人们的心里都有一架衡量是非的天平,不是某人说说就能使这架天平倾斜的。如果范画内在的艺术品质非常过硬,这点指责,充其量是鸡蛋里挑骨头,绝对构不成致命伤的。由是观之,由躁而虚而生事端,实是世故常情。看来,范曾也无法摆脱这一人生逻辑。
人之所以躁,恐怕更多的还是利益使然。有人说,利益是个魔鬼,这话有一定的道理。许多年来,范曾始终在名利场中行走,已经把自己紧紧地绑在了利益的战车上,是利益链条上的一个环节。我在内心,是常常为他忧虑和惋惜的,因为他的躁,也是身不由己。大家看到他到处频频现身,到处目无旁物地自擂自说,使人感到他似乎总是在急切地推销什么。我想,状告郭庆祥,即便他不想告,他的那些利益同盟也不会答应。因为在巨大的利益诱惑面前,人们往往是只有利益而没有是非的。
范曾状告郭庆祥的消息甫一传出,我的第一反应便是想起了当年的王朔骂金庸。金庸以“武林盟主”、“侠风盖世”之身,遭受王朔的无端詈骂,本可以立即施以屠熊伏虎的拳脚,给王朔一些颜色。然而,他却心如止水波澜不惊出奇的平静,犹如泰森在擂台上面对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他说:“不虞之誉不敢当,求全之毁亦属正常”,“上天已经待我太好了,即享受了这么多幸福,偶然给人骂几句,命中该有,不会不开心的”。当我读完金庸的这些话,一种英华内敛渊渟岳峙玉树临风的感觉油然而生。这不就是老庄说的不争之争,无我之我吗?什么是高人,这才是高人!什么是大家,这才是大家!什么是境界,这才是人生的大境界!至此,我又想起了赵本山小品中令人哭笑不得的一句话,我把它稍稍地改动了一下——同样是名人,做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大家知道,真正堪称当代大师甚至几近巨匠的钱钟书,从来是淡漠誉毁的。他一生清醒地知道福过灾生,誉过谤至的道理,所以一生甚至有些残酷地致力于不使自己过誉。范曾之所以引起艺术圈内的极大不满,受到许多同道的极大轻蔑,并不是他的画太烂,水平太洼,也不是大家看他挣钱眼红,这些都不是。如果单纯从技法角度讲,他是科班出身,技法也是一流的。那么,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主要是他的躁,以及由此派生的唯我独尊,唯我独霸,唯我独能让大家非常反感。另外,他的画以及处事的做派,我总感到有些过分的炫技。炫技,实质上是内心深处无法沉静下来的表现,或者是内心想得到的东西太多,一时无法得到全部的满足,便只能靠炫技邀人喝彩,向世界顽强地表现自己不够冷静清醒的存在。
孔子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为己为人,仅一字之差,却判若霄壤,实有云泥之别。范先生知识面的确是很宽,圈内人士20多年前就戏谑他是画家当中的历史学家,历史学家当中的画家。然而,国学滋养并未真正融入他的血脉并成就其人格。比如他著书讲学的老庄,我看他从先贤那里取挹的也只是一狂字耳。而对其“致虚极,守静笃”,“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则绝不实行。何以如此?我想还是他的心静不下来,名利就像一块磨盘压在他身上,让他左冲右突不得其门而出。他嘴上常说大自由大自在,其实他的心是很累的,是不自由不自在的。范先生若想获得真正的自由自在,一定要从名利场中走出来,从商品中炒作中以及利益链条中走出来,从表面上看似花团锦簇实则危机四伏的海市蜃楼中走出来,回归到画家的本真中去。
靠艺术之外的手段俘虏艺术,以供其前驱消遣,长远看是靠不住的。这个简单的道理,贩夫走卒平头百姓尚且了然,已经“凤毛麟角”且近“五百年才出一位”的范先生,焉不知乎?
(责任编辑:谢易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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