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个“存在”的世界,你还好吗?
2012-02-27 10:12:08 郝科
2011年9月向京将在北京今日美术馆举办题为“这个世界会好吗?”的个展,在这次展览中向京将跳出为众人所熟悉的“女性身体”的系列创作,并以“杂技”和“动物”作为主题,去面对一个比纯粹的个人情感体验更为复杂和庞大的“处境”问题——“在我们必须面对的权力系统、社会制度和各种制约结构里,我们的处境怎样,个人的处境怎样?”——在采访过程中向京也反复提到了自己对于“存在感”的思考,作为生活在现代社会中的孤单个体,我们的“存在感”总是被各种快速变换的结构不停地打磨并塑造着,我们究竟应该如何看待自己?是在群情激愤的全民“围观”中溶解掉孤独的自我?还是在“被围观”的尴尬处境中固执地品尝着自我存在的艰辛?在这个敞开的问题中,或许并不存在固定的答案,而向京也期望观众和评论者能一起参与到关于“处境”和“存在感”的共同讨论之中。在采访结束之后,我突然想到了翟永明曾经写过的一段话:“听到这世界的声音,······太阳的光线悲哀地笼罩着我,当你俯身世界时是否知道你遗落了什么?”
东方艺术·大家: 您之前的作品基本上都是以女性的身体作为表现主体的,有评论称这些作品“彰显着强烈的性别意识”,对此您怎么看?
向京: 我确实很多次地被问到过关于 “女性主义、作品中的性别意识、或者性别政治”等问题,说实话,以往我真不愿意过多地去谈论性别。可后来我慢慢地意识到,我作品中确实存在着性别意识的因素,它源于我在成长的过程中对于自我身份认定的一种困惑。简单地来说,就是我很想努力地去搞清楚“我是个女人,而我为什么是个女人”的问题。
2008年的《全裸》个展,我有意识地做了与性别相关的主题。那次展览表面上看来都是跟女性身体相关的,但展览本身所讨论的并不是单纯的女性问题。我并没有为我所创作出的女性形象设定一个性别的对立面,就是说她们本身并没有参与到以男性意识为主导的性别政治的争论中。这次展览塑造的是一个单一的性别世界,而“单一性别”并不具体代表着双性世界里的任何一方——在展览中我没有设定所谓的“对抗”的部分,而在探讨人的欲望时也没有设定一个明确的投射客体——它讨论的是“人类”共同面对的一些话题,而非男性和女性间纠缠、对峙等传统的性别关系。我觉得在那次展览中,这应该是最有意思的一个部分吧。
东方艺术·大家: 您之前作品中的多数女性裸体并没有通常意义上“完美”的身材和相貌,而更倾向于日常形象的表态,却又很难在现实中找到明确对应的个体,这些形象来源于何处呢?
向京: 我创作的大部分形象都没有参照具体的模特,基本是靠想象来做的。但因为做的是“写实雕塑”,所以我每次都会设想出具体的面孔和身体姿态等。我在创作中把人物的头发和衣服都去掉,是想弱化一些外在的身份象征,抽离观众对日常经验的联想,而把注意力集中在我更意象化的表达上,集中在人的内在世界里,去探究人性的无限迷宫。
但也有个别的作品是有原始的形象出处的。比如说《我22岁,还没有月经》这件作品。我本来的计划是做一个躺着的女孩形象,但之后我偶然遇到了一个女孩,她已经22岁了却从未有过月经,她的故事和这样一个存在给我很大的震动,所以我修改了最初的创作计划,并依照她的形象完成了这件作品。但这种例子很少。
因为人的样子千差万别,所以我觉得怎样塑造形象都可以是对的。可能很多艺术家都会对照模特和照片等来塑造自己想要的形象,但我在多数时候只是模糊地“知道”到自己想描绘形象应该长得是什么样子,之后就不断地去寻找和修正,有时很快会“找到”,有时却要花点时间。最终完成的作品确实没有现实中明确对位的个体, 但常常被人 “发现”和谁谁谁长得一样,很有趣,这也是我个人创作的一种比较独特的方式吧。
东方艺术·大家: 听说您在创作的过程中很少使用草图,您是如何把握从开始构思到最终完成作品的全过程的呢?是有一个始终不变的目标?还是会在创作的过程中随着感觉的累积而改变最初的计划呢?
向京: 我现在基本上每三年做一次个展,我会给自己的创作划定一个大概的范围。我不太相信所谓的“灵感”,创作依赖的是你对世界、对问题的理解和认知。所以在构想一段的作品计划时,总有个大的框架,这个大框架是骨架,是内核,由这个去想相关的具体形象、方案。比方说这个系列做一堆女人,或者做一些动物等,但具体到单个形象的创作,我有时候会随手画一些小稿,但最终完成的作品一般都跟这些小稿有很大的差异。
在创作的过程中不断地调整自我是我个人的一种工作习惯。在大部分时间里我都不愿意做小稿,而更愿意在脑子里保持对于形象的敏感,当我构思的形象达到一个强度之后并落实在作品中,我会像找到一个失而复得的东西那样有种快感。
在创作大型作品之前我会大概勾画出一个动作。相对来说我之前做的大体量的作品,动作都不是特别复杂。但是创作的过程依然很痛苦,我会在中间不停地修改和调整,并尽量保持自己最初对于形象的新鲜感。因为做雕塑是一个特别枯燥的过程,你不能特别强调其中不变的东西。在创作的过程中,我经常会感到眼前的形象太别扭了,虽然还没有特别具体的、更好的形象浮现在脑海中,但就是感觉不对,需要调整;而有些时候当一张脸或者身体被塑造出来的时候,我会感觉它完全契合了自己的想法,这个太对了。我更相信艺术家自身的基本直觉。
东方艺术·大家: 您之前的作品整体有一种疏离感,不论是单个雕塑还是群像,还有零星的动物形象等,都像一个个“孤独的容器”,您的新作品在整体情绪上是否会有变化?这种变化与年龄和性别有关吗?
向京: 肯定会有一些变化,这种变化更多跟我的思考方式的转变有关,可能跟性别没什么关系。我之前作品中的“性别意识”跟我早期的生活体验相关,但后面我也试图超越纯粹的个人体验所带来的局限性,并把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对于一些更基本问题的关注上。
我认为自己属于那种特别缺少“知识”的人,我不想把自己对于世界的认知完全放在对外在“知识”和“信息”的储备上。但是,我后来在看一些书的时候发现,从过去到现在我思考和关注的很多问题,其实都与“存在主义”的概念很接近。很多作品都与我对“存在感”的强烈关注和体验有关。所以我也爱说我对人性深处和对人存在本身产生的各种困惑、欲望、恐惧、伤害等等这类的东西感兴趣。而思维上的超越好像是在某一个年龄阶段突然形成的,这中间肯定是有一个缓慢积累、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的,但在这个过程中我的注意力可能只是集中在努力地寻找上了,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思维方式是在慢慢地发生着变化的,而到了一个突破的节点上则有一种瞬间破茧而出的感觉。
东方艺术·大家: 您即将在今日美术馆举办的个展名为《这个世界会好吗?》,您希望通过这种设问的主题来表达自己怎样的关注呢?
向京: 我想通过这个主题来关注关于 “处境”的问题。这个“处境”涵盖了很多不同的层面,如个体的处境、人类的处境、世界的处境、国家的处境和自然的处境等,什么都行,因为我觉得“处境”本身就是一种不同的物种和环境间相互关联的状态,而很多事物的“处境”在最根本的形态上是十分接近的。当你真正开始思考和追问自身的“存在”时,你会对周遭的环境变得特别敏感,并在对于各种关系不断深入认知的同时陷入到不同的“处境”之中。而你作为一个具有社会属性的人,一个有生命的个体,不论你处在什么位置上,你必然会被各种不同的“处境”所困扰,并在感同身受的同时试图寻求解决困扰的途径,我想这是我在这次个展中主要想谈到的问题。而关于“这个世界会好吗?”这个敞开的设问,我想可以通过现场观众的体验而引申出更多不同的答案吧。
东方艺术·大家: 在您之前的作品中几乎没有与当下现实直接相关的主题,这次展览您计划用杂技和动物这两种题材来进行创作,您怎样看待自己的作品和现实之间的关系呢?
向京: 其实我一向对所谓的“现实性”不是很感兴趣,包括这次即将展出的作品,虽然是在探讨关于“处境”的话题,但它们并不涉及一些特别具体、现实性层面上的“处境”。我觉得我还是在讨论一个关于“人”本身的话题吧。
这次创作的主要形象是“杂技”和 “动物”,但我并不是为了做“杂技”而做“杂技”, 也不是为了做 “动物”而做 “动物”的,这有点像文学修辞里面的暗喻手法,通过这些形象的映射来反照出我们的“处境”,我希望这同时也是种语言上的探究。
“杂技”有一种很明确的扮演意味,而“动物”则更多的和“被围观”的感觉联系在一起。从表面上看这两个主题似乎跟我以前做的那种“很人性化的,很有痛感”的作品没什么关系,可能是因为我之前对人的自然属性的部分关注的更多一些吧,而这次想讨论的“处境”问题则是跟人的“身份感”有直接关系的, 我觉得 “角色”、 “扮演”和 “被围观”等概念能够让身份感表现的更加鲜明和强烈,同时也通过这些不同方式的“观看”提醒人们自身的“处境”。当然我也不指望通过一次展览就能够涵盖所有关于“处境”的讨论,但是我希望展览本身所提出的是一个敞开的话题,就像我们同声在问这个世界会好吗?其实这里并没有确切的答案,当问题本身成为一个可以面向任何人敞开的提问方式时,它也可以成为一条每个个体去进行自我反省的途径。因为我觉得这个时代的脚步实在太快了,所有东西都在拼命地往前赶。但通过这种方式我们真得可以找到梦想中的未来吗?我并不是一个特别乐观的人,但是我觉得在这种敞开的提问方式中,每个人都可以去提出自己的观点和阐释的角度。
另外,我觉得艺术不应该只是去简单地反映此时此刻所发生的事情,一些看似很有时效性的作品,其实并没有触碰到它所讨论的问题的本质。我还是想探究一些本质性的东西,或许我并不是对现实不感兴趣,而是对它的表皮不太感兴趣的,很多表面化的东西都是拼凑出来的,当你不太了解它的内在结构时,很容易被一些虚假的表象所吸引和感动,但用这些碎片慢慢拼凑出的形体,终究也只是一个形体而已,甚至根本就是一个看似美丽的误会,而我不能用这些东西来说服自己。所以我更愿意用一些笨拙的方式去想我所关心的问题,例如,人活着的本质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并在思考的过程中搭建起属于自己的内心结构。
东方艺术·大家: 在今天装置、行为等艺术形式都在有意或无意地含糊着传统意义上雕塑的界限,您认为是雕塑的哪些特质在吸引您一直采用纯粹雕塑的方式来进行创作的呢?
向京: 做雕塑的过程真的很枯燥,我有的时候也会很烦。但雕塑有一点还是很吸引我的——是它再现了一个逼真的物理空间。我一直对绘画不是很感兴趣,因为觉得雕塑所呈现出的真实的空间感是绘画怎样也无法替代的。比如说我做了一个人,她占有一块真实的空间,你可以站在她面前与她四目相对,也可以看到她背后的样子,而实际的空间占有本身就有一种逼真的存在感。另外,这种存在感也会因为雕塑自身和不同展示空间之间的关系而改变,比方说同一件作品摆放在不同的地方,它带给观众的心理映射和感受都是不同的。
我曾经非常“恨”雕塑的局限性,因为雕塑的工序很多,它会给你很多限制:你不能这么做,不能那么做,繁琐的手工技术等。但我后来发现做雕塑的过程帮助我认识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生命本身就是一种限制,所有人都是生活在各种各样的局限性中的,并且始终是从一个突破局限性的假说中走向另一个新的局限性。当我认识到这个问题之后,我觉得雕塑自身的特性就体现出来了,就是它浓缩了各种各样的限制。比方说对于此时此刻的我来说,有限的体力就是一种限制,挺折磨人的。但在理解了之后,我开始喜欢上雕塑带给我的所有限制了,而我之前说的那种强烈的“存在感”也可以从这种限制中获得的。不论是雕塑本身的局限性、空间对于雕塑的限制、还是人在工作中“心”和“力”的种种局限等,都是跟“存在感”密切相关的。
(责任编辑:蔡家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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