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学画忆往
2012-04-24 14:30:21 刘凌沧
1926年我19岁时,由一个民间画工正式投入了画家的圈子,来北京加入中国画学研究会。这个画会成立于1920年,是由徐世昌出资创办的,会长是周养庵和金北楼,下设评议员很多人。画会创办了《艺林旬刊》(后改为月刊),我在里面当一名助理编辑,担任一些文牍、跑印刷局以及校对等工作。画会会址在中南海流水音,古柏环绕,幽静舒适,工作之余便来学画。画会的导师都是当时文化界的知名之士,如贺履之、陈番诰、陈半丁、萧谦中、徐宗浩等诸位先生,不但是画家,并且能文善诗。在他们的指导之下,我知道了许多当画工时没有听到过的美术知识。由于工作的需要,我得以经常到国立北平图书馆查书。那些古今中外的美术书籍更使我赞叹不止,我发现世界艺坛宛如知识的汪洋大海,而自己所知的不过沧海一粟而已,求知的欲望更加迫切。
由于会长的引荐,我结识了著名的人物画家管平湖和徐燕荪先生。管先生是清代“如意馆”馆长管劬安的儿子,家学渊源,精于古琴书画,人物画笔姿清秀,着色妍雅。他曾从俞明(涤凡)先生学画。我初次看到管先生临摹故宫收藏的《虢国夫人游春图》,勾线设色,使我十分钦佩。那时管先生住在北新桥,拜访他一次要走十多里路,由于学习的激情,我虽是汗流浃背,也并不觉得劳累。管先生在人物造型和构图法上的诀窍,对我多有启发。他说:“作画先用炭条起稿,一幅草稿大体完成之际,要钉在画板上,退出几步仔细观看。人物的姿势,哪一部分不够,哪些部分多余,反复修改,不怕麻烦,直到准确了为止。古人所谓‘九朽一罢’就是这个意思。”(旧时画工把炭条叫做“朽”)
徐先生名操,字燕荪,擅画历史故事画。那时他还不到30岁,住在东城府学胡同一个大院里,画室中悬挂着他画的《袁盎却座图》,场面宏大,人物生动,也是由故宫传出来的稿本,经徐先生加工绘制出来的。衣纹劲健,色彩绚丽,堪称当时画坛的“白眉”。他所画的写意人物《李白行吟图》,大笔迅扫,风驰电掣,顷刻而就,也博得方家的称赞。
徐先生的工笔人物画,着色注意情调。他说:“一幅画的色调和内容有紧密的关系,要依故事情节决定色彩。或偏重上色(即暖色调),或偏重下色(即冷色调),要所有侧重。一幅画若上下色来个半斤加八两(旧制十六两为一斤),便失去了色彩的韵律。”他的观点,在今天来说仍然是很有道理的。
从我跟管、徐两位先生学画,后来又在北京各美术院校任教,至今已是50个年头。对于工笔重彩这一画种,我从做民间画工到向专业画家请教,又经过多年来的实践,虽然积累了一些经验,但也只能说是略窥门径罢了。对于我们民族绘画的表现形式和美学观点,仍需要下工夫作深入的探讨和研究。
学画忆往
-五十年北京画坛回忆录之二
废帝溥仪,当时常把故宫收藏的作品,由其亲属带出故宫之外,因此之故,故宫所藏的名画稿本得以传入外间。中国画学研究会前会长金北楼先生和朱益藩、陈宝琛等有文艺上往来,如张萱的《虢国夫人游春图》(当时名《丽人行》)、钱选的《并笛图》、仇英的《贵妃出浴图》这些名贵的稿本,流入了画家之手,得以摹写欣赏。著名人物画家俞明先生,临摹过这些名作不少。俞先生是金北楼先生同乡,可能由金的引荐,得以接近这些名画。俞明的人物画在那时的北京是第一流的好手,他的作品笔墨工整,色调高雅,现在看来是借鉴于这些古典名作技法不少。
1928年,画会会长周养庵先生任古物陈列所所长,承德避暑山庄收藏的文物,均由热河运来北京,分别陈列在文华殿和武英殿,全是我国文物的稀世之宝。那时,我是画会主力,《艺林月刊》的编辑,借工作之便,得时常到文华殿临摹,仇英的《贵妃出浴图》、郎世宁的画马作品、五代人的《丹枫呦鹿图》,我都在文华殿临摹过。但那时参观人众多,又没有临摹设备,只能肩跨画板,把画折叠起来,分部分部地临摹,艰苦情况,记忆犹新。但在临习中,确实学到不少传统绘画中宝贵的东西,让我后来的工笔重彩画艺获益良多。在后来40年的学教生涯中,得到了运用。
《艺林月刊》是一本以刊载古今绘画为主的刊物,经各位收藏家搜集和借来的古画名作,都由编辑部送往琉璃厂摄影照相馆拍照,这个任务,轮到我这年青的助理编辑去做了。工作固然劳累,但由于工作之便,我得以看到大量宋元的名画。我住在编辑室可以饱观览看,在灯下都勾下了稿子,作为我学习的范本。那五六年,对我业务说来,打下了一个坚实的基础。
工笔写意之争,在20世纪30年代已经是一个老问题,在《世界晚报》展开了一个多月的辩论,后来不了了之。现在的轻工笔重写意浪潮,不过是老问题重新泛滥而已。
我学画画,本出于童年时期的喜好,后来拜师学徒,正式当了画工,则是在1922年15岁那年,一晃63年过去了。后来,真干了这一行,“弄假成真”“造化弄人”,人生的旅程真是不可捉摸的。
我由民间画工正式转入文人画这个圈子,学画在1926年的秋季,19岁的时候。来到北京加入了金北楼和周养庵创立的中国画学研究会成为会员。一方面,在该会创办的《艺林月刊》当校对,同时向会中的两位人物画家徐燕荪和管平湖先生学习,又经过陈半丁、萧谦中、贺履之、徐宗浩诸师的指教,使我豁然开朗,才知道,绘画艺术原本一片汪洋大海,过去自己所知道的不过沧海一粟。
入会之后,得亲炙当代两位著名人物画家徐燕荪和管平湖先生。管先生是清代“如意馆”馆长之子,工仕女画,清秀妍雅,曾向画家俞涤凡先生问艺,我初见到他临摹的《虢国夫人游春图》(那时叫《丽人行》),仕女面色典雅,细秀动人,堪称当时工笔重彩巨匠。
徐燕荪先生名操,精于历史故事画,我初访先生时,他只有24岁,画室(位于东城府学胡同13号)里悬挂着他的杰作《袁盎却座图》,场面宏大,人物生动。这幅画虽以故宫藏品为蓝本,但经徐先生的加工调色,比原作更加绚丽生动,使我十分佩服。那时,北京交通工具还十分匮乏,我常步行奔走于东西城之间,由中南海走到北新桥(曾住王大人胡同18号)已经汗流浃背,但问艺的激情使我忘记了疲倦。在那十几年中,虽然备感辛苦,然而两先生的教益使我获益匪浅。在人物塑造上,管先生注重创作构图和人物的姿态,他说:“一幅草稿,不怕反复修改,人物和配景反反复复,改来改去,不要怕麻烦,稿子打成后,要钉在壁间,退后几步来看,看看是否匀停与有力,多余部分要擦去,不够之处要补上去,反复修改,直到准确为止。这就是‘九朽一罢’之谓。”
徐燕荪先生的画,初师陈洪绶,故其画造型伟岸庄重,其画绚丽沉着,设色还保持着陈画风。设色的技法,徐先生教我的最多。他说设色讲究风格,色彩要注重情调,色彩的情调和内容有紧密的关系。他认为色彩和造型一样,都以衬托主题为第一要素。一幅画的色彩,要根据情节性的需要而设计,不能随便弄得花花绿绿,那不是画画,而是“画颜色”了。譬如顾恺之的《女史箴图》,仅以墨色、朱黄、朱红、赭石为主,总的感觉倾向于上色(老画家把暖色调称为上色,冷色调称为下色),有偏于棕色的味道。用现代话来说,即用色彩的情调衬托主题内容。徐先生未必研究过现代色彩学,而他对于颜色情调的理解,和近代创作色彩上的美学准则完全相符合。
在当时,对于惯用红红绿绿的我来说,有些听不懂,但经过几十年之后,我开始懂得了先生们的学说。
艺术是时代前进的产物,近来年,在各个美展中,青年们的绘画作品,在表达主题、处理构图、塑造人物、思想和技巧上,出现了许多卓越的代表,比我学画时期的30年代,前进多了。但在学习传统、运用传统,把绘画遗产中包括的精华部分化为自己的东西方面,还有待提高一步。
(责任编辑:车晓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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