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与都市
2007-08-13 09:31:26 贾方舟
传统水墨在日益都市化的消费主义时代面临的挑战是显而易见的。因为我们所经历的正是这样一个过程:乡村文化的失落与都市文化的兴起。生存现实与文化环境的的转型,已经极大地改变了我们的时间概念和空间观念,传统文化所植根的土壤被抽空了,在这种情况下,坚定地持守传统反而是不自然的,我们不得不作出新的选择。 福柯认为,在现代都市生活之中的人们,处于一个“同时性”和“并置性”的时代,人们所经历的和感觉的世界,是一个点与点之间互相联结、团与团之间互相缠绕的人工建构的网络空间,而不是传统社会中那种经过时间长期演化而自然形成的物质存在。在一个非人格化的陌生的都市空间里,人们的交往已经丧失了传统社会的地缘与血缘纽带,而按照一种新的规则进行。这种新规则,不再是寻找共同的历史根源感,而是取决于多元复杂的公共空间(1)。 这就是说,当代水墨画家与传统水墨画家的不同,首先在于他们所处的生存空间发生了巨大变异。在农业文明时代,中国社会是一个以乡村文化为其标志、以时间为脉络的的传统社会。传统的血缘、地缘关系是在历史的延续中呈现出来的。因此,“个人的自我认同是在寻找历史的脉络感中实现的”(2)。相比之下,以都市文化为标志的现代社会,则更多地是一个以空间(物质空间和文化空间)为核心的社会。人类从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的变迁,实际上就是一个都市化的过程。 资本、人口和知识迅速从乡村向都市转移,高度集中于都市,使之成为社会文化和公共关系的中心。这其中,也包括了从传统文人向现代知识分子的转型。传统的乡村社会是一个“熟人社会”,而来自不同地域、不同社会背景和文化背景的人所构成的都市社会,却是一个“陌生人的社会”。如原先那样在文化上的自然延续已不存在,必须摆脱自然的血缘、地缘关系,进入都市这个陌生的公共空间。因此,都市人特别需要通过公共交往,在这个人造的公共空间中建构新的关系网络,并在这种空间网络中实现自我的认同。这种文化环境的巨大落差,也必然对画家的审美趣味和艺术取向带来深刻影响。 在上千年的农业文明中,中国的文化精英大都来自乡村,最后又回归到乡村。那时的乡村,是有着长期文化积累的乡村,聚集着大量的文化精英的乡村。或为官、或为商、或为文,一身的积蓄最后都用于乡村的建设。那时的乡村,是一个巨大的文化基盘,它产生文化,也保存文化,它是文化精英的最后归宿和精神家园。那时的乡村,其凝聚力远远大于城市,进入城市为官为商为文的人,从不打算切断源于乡村的根脉,最后都要归根返本。因为乡村生活是农业文明时代人的理想的生存方式。 清代画家边寿民在他画的蔬果上题诗曰:“小圃笆篱曲径深,客来相访定知心。何须远市营珍味,只向畦边架上寻”。这种安乐自得的田园情趣,在齐白石的画中更是随处可见:“夫种妻锄兴趣赊,何妨菜肚老夫家。到门一路黄如菊,不独根香更有花”(《白菜》);“晴数南园添新笋,细看晨露贯蛛丝”(《闲立》)。还在一幅《白菜》上题款曰:“余有友人尝谓曰:吾欲画菜,苦不得君画之似,何也?余曰:通身无蔬笋气,但苦于欲似余,何能到?友人笑之”(3)。这话既道出了白石画蔬果的个中三昧,也道出了那位“友人”的尴尬。今人得见的蔬果、虾蟹均来自超市,齐白石的语境已经不存在,如何能画出齐白石的风采?齐白石对蔬果、虾蟹持久不衰的兴趣,首先是根源于他的一种生存方式,根源于他久居乡村的人生经历,以及由这种经历生成的乡土情结。也正是如他所说的那种不可学的“蔬笋气”,使他建立了自己特有的审美趣味。 城市的兴起和不断扩展,特别是大都市的出现,使文化精英大量流入城市,并定居城市。乡村文化日益贫瘠,乡村愈来愈变成“文化沙漠”,再难滋生文化精英也留不住文化精英。齐白石就是从乡村进入城市的一个代表。今天的乡村,是文化失落的乡村,今天的乡村,再也呼唤不回农业文明时代的辉煌。今天的乡村,已成为都市的牺牲品。今天的文化,已成为以都市文化为主流的文化。成就于农业文明时代的传统水墨画,如何面对当今的都市文化?是拒绝?是批判?还是融入其中, 积极参与创造当今的都市文化?当代水墨画家无论取何种态度,都无法回避“都市”这个现实,都不能不思考生存于其中的都市问题。 如果我们进一步追问,“都市”是什么?我们可以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层面对它作出全然不同的描述: 都市是一个地理单元;都市是人造的第二自然;都市是人类的一种聚居方式,一种与乡村不同的生存方式;都市是一部用石头和钢筋水泥书写的历史;都市是一部打开的书,记载着一代又一代人的光荣和梦想;都市是一种群体人格的象征;都市是一个巨大的文化空间,一种新的文化类型(4)。而在词典中,都市被定义为“大城市”。正是这种“大城市”,集中了众多的人口、众多的财富和众多的文化精英,从事着巨大的经济活动、社会活动、知识和文化创造活动,进行着最频繁的信息交流和人际交往。恩格斯当年曾这样评价巴黎:“在这个城市里,欧洲的文明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在这里汇集了整个欧洲历史的神经纤维,每隔一定的时间,就从这里发出震动世界的电击”(5)。 因此,水墨与都市的关系不应简单地理解为以都市景观为对象的水墨。水墨与都市的关系,首先应该反映的是水墨画家与他的生存现实和文化环境所发生的种种联系,以及这种生存现实和文化环境对他所产生的种种影响。都市水墨应该是对人类的一种新的生存方式和由此而产生的新的文化类型的一种思考和回应。都市水墨应该反映的是都市人的生存困境和焦虑。都市水墨应该是传统水墨的一种现代方式,应该是具有都市人文内涵和都市形式趣味,并与都市文化相匹配的一种新的文化类型。 注: ⑴ 转引自许纪霖《都市空间网络中的中国知识分子》,《文汇报》2004•4•28 ⑵ 许纪霖《都市空间网络中的中国知识分子》,《文汇报》2004•4•28 ⑶ 见郎绍君《齐白石》第 页 ⑷ 参见杨东平《城市季风》第2页,东方出版社1994年版 ⑸ 转引自⑷第3页 (原载《艺术当代》2005年第1期)
(责任编辑:刘晓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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