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部作品，一幅画，一首曲子作出判断，往往遇到一个问题，即它们是好的还是有意义的?听起来似乎是矛盾的——好的难道不是有意义的?我的一个朋友对此作了区分，认为好的作品囿于人们熟悉的范围，延续人们的审美习惯，并在此基础上具有精致和完善的表现，此类作品很容易被人接受，而且受到广泛欢迎；有意义的作品几乎是两回事，它是逆向的和反叛的，是动摇人们审美习惯的，具有挑战性、革命性，因此在一段时间内往往被人们鄙弃——譬如凡高的作品、乔伊斯的作品、斯特拉文斯基的作品。然而，正是它们构筑了文艺史的辉煌长廊，那些璀璨夺目的闪光珍宝，都是因为“意义”而生成。对于当下的创作家，无论如何，逃不过这种检验——你是好的，抑或是有意义的?我承认，有不少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们创作过一些好的作品，他们一味地在形式上下功夫，在精致和雕凿上用心思，就他们作品的外表看，可以说没什么毛病，轻松愉快，赏心悦目，观赏也好阅读也好，能让人舒舒服服。它是让你接受并加固你的成见，是关闭你感受的窗户而不企望打开。读昆德拉时，有一句话使我惊讶，他说，让我接受的都不是好的，只有能够动摇我的，才是好的。　　前个阶段有人搞起追寻当代文学大师的活动，我想如果不是炒作，不是闹着玩儿，那么，这些人的眼光和智商值得怀疑。我看到他们拟定的候选人名单——怎么说呢，据我的了解，候选人中的某些人已经“混”得很有社会地位，坐着公家的车子八面风光地受人羡慕；有些人虽说还在努力，也过得相当滋润，在自家安适的书房里悠闲地喝茶读书写字。我不说这有什么不好，生活态度并不直接决定写作，关键是写作的立场，是作品的问题——是的，我读到过他们之中有人写的一些作品——请注意，我说的是好作品，美妙、通畅、有阅读快感，但是仅此而已。如果这便是“大师”的标准，从此以后我一定不再读文学作品，因为，我从他们那里没有得到一点令我警觉的东西，没有凿穿我的固有的茧壳般的成见，更别说动摇什么了——它们相反只让我微醺般地麻痹，让我感受生活秩序的按部就班、或者跌进他们莫名其妙的空想中——宛若受了催眠术一样。　　意义，这个字眼与创作联系起来，就意味着创作的自律和自由。创作到底是个人行为，没有一部(一件)有意义的作品是按照外部命令制作的，是由时尚风气促成的，这种例子在历史中不胜枚举。依我的看法，眼下浮在水面上的那些所谓的名家已无创新的可能性——换句话说，在他们深受现实宠爱的同时，也无可奈何地失去了变革与创造的能力——这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我想没有人能够设计一个方案，使创作家按此方案从事创作便能一帆风顺马到成功。创作规律即便有轨迹可寻，也是飘忽不定的和难以捉摸的。因而，我们只能从结果上反证它的可能性，从凡高、乔伊斯、斯特拉文斯基这些大师的实践结果上证明其理由。意义的生成，就它的特征而言，是与无意义的抵抗和斗争，意义本身是不存在的，只有在无意义这个存在前提下，经过抵抗和斗争才产生了意义。我的意思是，创作永远是一种挑战，没有颠覆性和革命性，它便丧失了存在的意义，一旦它作为意义的载体而存在，就表明它的存在价值已经获得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