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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春晓对话皮道坚:媒介作为开放性语义的视觉表征

2012-07-24 10:08:39 未知

  媒介作为开放性语义的视觉表征

  时间:2012年5月14日

  地点:北京奥加饭店

  对话人:皮道坚、杭春晓

  杭春晓:皮老师您好,“非媒介”的策展主题是探讨:水墨作为一种媒材进入到抽象水墨运动中,前后跨越了三十年的时间,表现出极大的丰富性,到今天我们应该如何认识?我认为水墨不单纯是作为一种语言形式,作为抽象水墨运动的视觉编码,更在于其附加值,就是说,这种编码不是编织在水墨上的,而是在水墨背后的一整套文化体系。展览选择了张羽和梁铨:张羽的指印、梁铨的拼贴,他们实际上是延伸了水墨编码的可能性。

  “非媒介”,并不是否定媒介。只是从这样一个新的视角,展开对一个既定的知识结构的重新观看,揭示媒介的形态之外还有什么东西。这是一种对知识的重新褶皱,然后再次拉开以后,看能不能产生新的图像和新的看法。皮老师在中国现代抽象水墨思潮和理论批评中做了很多的工作,有着毋庸置疑的深度思考,作为一位长期关注和研究水墨现象、水墨问题的学者,对于建构其理论体系做出了诸多贡献。“非媒介”展览,首先想讨论的是,何以在八十年代,抽象水墨在中国这样一个文化环境中,成为一个非常重要的话题?

  皮道坚:水墨抽象成为话题,不是在八十年代,应该是在九十年代中期。八十年代当时只是受西方现代艺术的影响,整个的八十年代的中国现代艺术都是一个移入的过程。抽象这个概念,本身就是一个西方本位的词语。虽然我知道你的学术观点,一直主张不要二元对立,但是,当我们谈论问题的时候,东方和西方、传统与现代,还是两个范畴。我们要考虑,就是说态度是态度,当我们谈论问题的时候,还是会涉及。

  中国艺术史里面没有抽象这样一个概念,我们的艺术表现方式,要传神、写意,追求意向性。八十年代的新水墨探索,主要是一些年轻艺术家,最早做的应该是谷文达,他那个时候已经超越了现代主义的范畴,运用了一些符号和中国的文字,是一个非常突出的例子。谷文达应该说是新时期三十年,对推进中国的新水墨、新艺术起到重要作用的一个艺术家。紧随其后的,诸如像宋冬的《水墨日记》。真正到了张羽和梁铨,包括他们同时期的一批人,自称为“实验水墨”艺术,他们也没有使用抽象这个概念——这波人是最早希望在传统水墨媒材的那种使用方式以外,再探索其它的新路子。那么,现在我就回答你的问题,就是对媒材的重新认识、拓展媒材的外延,就是把水墨媒材在中国艺术史中看作是一种方法,但不是唯一的方法,这个是从实验水墨开始。从事实验水墨的艺术家就有张羽、刘子健、石果、闫秉会,梁铨应该更晚一点。梁铨也参加了我在2001年策划的“中国水墨实验二十年”的展览。这个展览是比较重要的。最重要的是1996年,当时我是在华南师范大学做美术系的主任,我主持召开了“走向二十一世纪的中国当代水墨艺术研讨会”,当时请了很多人,包括易英谈文化身份,那个时候对水墨的现代转换的可能性展开了非常激烈的争论。研讨会的学术水准,我认为还是比较高的。就是说从那以后,实验水墨的旗帜打起来了,我有意识地介入这个实验水墨领域,应该说真正地、自觉地认识到这个问题,也是从这次的研讨会开始。在此以前,我在鲁迅美院的《美苑》上发过一篇文章,叫作《水墨性话语与当下文化语境》,这个里面就谈到我们今天要讨论的这个问题,就是说水墨媒材能不能够用它来做新的、当下的这种表达。我觉得实验水墨是一个切入点,是一个契机。当时他们是腹背受敌:传统的一块认为他们离经叛道,当代这一块认为根本就不可能。在这种很尴尬的处境下,我是旗帜鲜明的支持了他们。

  西方文化发展出来的现代性,是在它们自身的文化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是自然而然的;而我们的现当代艺术,在某种程度上是引进的,是一种突变。九十年代,中国现当代艺术进入国际艺术格局,当时就出现问题了。大家普遍意识到,西方本位、西方主义,对中国现当代艺术的强势挤压感。最典型的就是老栗在台湾的一个说法,他说:中国的当代艺术不过是人家大餐上的一碟春卷。这些都引起我的一些思考。我就觉得中国当代艺术应该沿袭我们中国的传统文脉,立足于我们的当下,进行我们的艺术创作。这个是我一贯的观点。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十几年间,关于实验水墨,我写了不少文章,也研究了一些个案,做了一些展览,都是在考虑这个问题。“非媒介”主题所选择的张羽和梁铨,我觉得他们是实验水墨里边,延续传统的文脉进行当下的创造,把媒介进行新的发挥做得非常好的艺术家。当然,其中还有另外一些艺术家也很有成就。实验水墨的群体,实际上后来也分化了,有些人坚持架上,比方说刘子健,他坚持架上也不是没有道理,也不是没有成绩;当代这一块关注的多一点的还有李华生,他也参加了我策划的“中国水墨实验二十年”的展览。他们把水墨媒材的外延扩展了,融进了一些——用西方的概念来说就是——行为,把这些综合起来。所以,后来我就不太谈水墨画、水墨艺术了,我强调谈水墨性、水墨精神和水墨方式。那么,所有这些都是和中国人的哲学观联系在一起的,包括我们对自然的看法、对人与人关系的看法。在这个方面,我们跟西方文化是不一样的,文化造成了我们。

  杭春晓:您后来为什么强调水墨性,而不是水墨画或者说水墨艺术?意思是不是说:水墨不仅仅是一种形态的媒材?

  皮道坚:对,水墨不仅仅是一种媒材。水墨性、水墨精神和水墨方式的目的也在于解放媒材。水墨媒材应该是一种艺术思维方式,是一种创作方法论,这个是我的观点。

  杭春晓:对,但是我们却不得不面对一个尴尬就是,到今天为止,无论是张羽、王天德、梁铨、李华生这波人的创作,都仍然被认为是抽象水墨。“水墨抽象”这个名词被界定,实际上,还是把他们界定在一个抽象运动中提供特殊媒材形式的一批艺术家。皮老师您怎么看?就是目前为止,不少人在做展览时,仍然在使用水墨抽象的概念这样一种现象呢?

  皮道坚:这个是一种文化惰性吧。就是说一种既有的文化观念,总是会左右着我们,新东西出来以后,它改变我们的思维方式、改变我们的认知,需要一个过程。现在大家还在谈中国式抽象,对这个概念我并不赞成。另外我也非常希望你们将来做这个工作,就是说,我们现在是“被命名”,是西方对我们命名,我们是一个课题,他们是一个命名的主体。我觉得如果说一个文化独立了,它就应该有一种命名的能力,我们要命名一些东西,包括我们理论研究的概念范畴,应该有一些从自身文化中延伸出来的东西,从这个意义上说,我很尊重高名潞,虽然他的“意派”仍值得商榷,但是,他的这种做法,他的出发点,他的这种精神,我是非常钦佩的。

  杭春晓:高老师后来在对话中也指出,实际上他并不在意于“意派”的概念最终是否成立,他更在意于的是,这个概念对于这个事情的触动,就像您刚才所说的一样。

  皮道坚:刚才你问我为什么不谈水墨画、水墨艺术,谈水墨性和水墨精神:那是基于一种对我们的艺术现状和艺术现实的把握和认知。实际上,你说水墨是媒材也好,是方法技法也好,其发展自2000年以来,已经出现并且一定要面对一个西方。我们借用了不少西方的艺术方式,在描述时我用了一个词叫“植入”,植入到里面去。批评家年问我为什么提名邱黯雄获年青批评家获奖,就是做的《新山海经》、《民国风景》一系列影像作品,包括了水墨媒材的那种可渗透性、随机性,水墨媒材的那种薄轻、通透、空灵,都被邱黯雄自如运用到影像里面去。他在胶片上画水墨,这个就是一种植入;他不是水墨画,但里面体现了水墨精神,这个精神是什么呢?精神就是我们中国文化对人和自然关系的一种看法,这和西方是不一样的,所以,我要强调水墨性、水墨精神和水墨方式。

  当然,我这个也是受荒木经惟的影响,我在一本刊物上注意到他跟中国艺术家有一个对话,他就谈到中国的水墨画,他说你们中国人对水墨画的那种感觉,用黑白、用水墨来表现精神性的东西,他说这个是非常了不起的,他认为“二十一世纪就是水墨画的世纪”。这是荒木经惟的原话。荒木经惟是一个有世界性声誉的当代艺术家,他的当代艺术家的身份是毫无置疑的,他能够有这种眼光。我就觉得,就是你说的,不是所有的人,都用西方的观点来看我们中国的现当代艺术。我骨子里头是一个传统主义者,我认为传统是有生命力的,传统是可以在现代不断的再获得新的东西,不断的发展和丰富的。

  杭春晓:我非常同意这一点。跟其他年轻的批评家不同的一点是,我是从中国传统文化自身中走出来的,我很迷恋中国传统。

  皮道坚:作为一个中国人,我们一点都不必自卑;当然,我也不是说把人家的东西看的一无是处。我认为西方有很多好的东西,改革开放三十年这么大的进步,就是我们很全面的吸收了很多西方的东西。

  杭春晓:在我们这一代年轻一点的批评家看来,并不认为是一种学习。它就像什么呢?今天这个世界的知识谱系网,就像好多的元素,川菜、粤菜、鲁菜,所有的元素,当我们面对这所有菜系的时候,各种思想、资源共生的时候,因为我们有自身的敏感度,而这种敏感就会使我们很自然地吸纳某一种元素,也会很自然地把这些元素进行转换式接受。这种接受不是向他们学习。就像是今天大家开会,别人说的一句话会对你有所启发一样的。就是说,对于美国的思想也罢、法国的思想也罢,都是在一个大的场域之中说的一句话,这句话可能会激活我们的某些想法,而这个想法其实源于我们自身的敏感度,这种自身的敏感度在我看来是源于我们生存体验的过程中,受到中国自身的文化的熏陶,最终产生的某些东西。包括用水墨媒材表现出对于世界的观看,这也是一个跨越时空的问题:实际上是一种时空叠合,也就是观看世界的方法——它不是假定了一个框架,一个框架中固定的时间点的时间。

  中国人的时间观念,一直是一种流变的状态,它在水墨的承载中实际上是一种流变的叠合。最近,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就是,西方当代艺术中出现的实际上是对意义的一种模糊性的追寻,就是对于意义的区别性的反思。对意义的这种开放性的诉求,让我想到东方艺术的神秘性,来源于它是在一个不确定的时间内会形成模糊性和多义性,也是一种开放性。从这个角度来说,并不是讲我们学习什么,而是别人所讲的某一句话,能够激发我们对某一种开放性语义的一种自觉诉求。水墨的抽象形态,绝不是为西方艺术增添了一种新媒材,应该是在这个过程中,东方的某一种自身文化中所具有的时空的开放性等等,进入了一个对话的新时空。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我们不再去谈水墨作为一个媒材的样式的时候,更多地去发现、更多地去呈现水墨媒材运用的姿态和方法,其蕴含的文化编码是什么?而这个编码能不能进行一种新的对话?这种对话绝不是一种学习姿态的对话,而是一种互相激活性的对话的方法。这可能也是您最近所强调的水墨性的这个问题。

  皮道坚:对!刚才您揭示了西方文化的认知方式,与我们的认知方式有一个本质上的不同,就是他们始终是追求精确、逻辑、推理,我们总是在一种模糊的多义性上进行一种总体的把握,这是两种思维方式。实际上,现代科学认为,最精确的是一种模糊的把握,不是那种数字很严密的把握。十分精确的设置,反而还容易出错误。

  杭春晓:量子力学是一种对概率性的描述,对于一次一个客体的测量结果,量子力学其实是不能给出确切预言的。也就说,物体在运动中的某种不确定性。在这个里面,实际上就检讨了西方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以后,所信奉的对所谓确定性世界的把握。对确定性世界把握,实际上是人的自我膨胀,就是人能把控一切的想象。在这样一种自我意识下,人的自觉、人的自我发现,以及对于一切的事物的判断,认为都能用一种宏大的逻辑来进行界定。对这个问题的检讨和反思,恰恰是与中国文化中某种模糊的,带有神秘主义色彩的思想的启发。这些,同样也可以激活自己文化中的某一种东西。也就是说,对于这种激活的敏感,使得我们对其它的东西不是一种无根的学习,而是一种相互启发的激活。这个时候也不再是荒木经惟所说的,简单样式上的黑白来表现精神,他是一种深入骨髓中的观看世界的方法。那么这个时候,我们可以讲消弭了东和西的二元对立中,进行了东和西的对话。我前一阵写过就是“无东无西、无古无今”的一篇文章,并不是在否定东和西的存在,实际上只有消弭掉这种二元对立,我们才能进行有效的对话和有效的互相激活,否则就像萨特讲的一样,“他人即地狱”。你有一个描述体系,他有一个描述体系,把这两个体系进行对立的时候,那么你就被这个对立的外壳给包裹了,很难进行一个有效对话。没有一个有效的对话,知识就不能产生新的褶皱,就不能被重新打开,就不会产生新的景象和知识景观。今天中国要产生新的知识景观,消弭掉所谓的中西对立、所谓的古今对立,它目的并不是去消解这种中西对话和古今对话,它只是在消解一种对立的预设前提,就像一种宏大逻辑的预设,它遮蔽了某些细节的丰富。

  回到“非媒介”的展览主题,我一直觉得像梁铨的那种托的技法,他和中国画的观看态度,以及经过托以后的这种体验。比如讲,当一个水墨的宣纸层,在另外一个白色的宣纸上被托过以后,其细微而丰富的色彩变化,都有可能在一种简单的对立中呈现出来,如果仅仅看到因为媒材所提供的抽象形态,那么很多有意思的东西就被屏蔽掉了。而实际上,当这种东西被打开以后:一方面这种形态跟他学习的版画有关系,这种拼贴,在这些细节上激活了他对于中国画托的那种内在的体验。在我看来,这是很有趣且更有意思一些,而不仅是他用了中国样式的这种东西。

  皮道坚:张羽和梁铨的作品都很有意思。张羽的指印就是一种行为,他是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的在按,看起来是没有意义的一件事情,但是实际上,这个行为本身就有意义,表明了他对现在某些东西的一种拒斥,这种拒斥就是一种人生的态度,是一种价值观的表现。

  梁铨的作品在很多方面就是沿用了传统艺术的一些手法。比方刚才我们谈的拓印,对古代碑帖的拓印是艺术传播的一种方式,也是艺术品制造的一种方式。比方说拓印碑文,很早就有了,这是从手法上来讲。梁铨的创作就结合了拓和贴的技术,是源于这个传统。他又使用了西方现代绘画中叫collage(拼贴)的这样一种表现方式。罗志田在我们那个研讨会上有一个发言,他说整个二十世纪是“非东非西、非古非今”,我接着说就是“亦古亦今、亦东亦西”。梁铨的艺术是一种融合,把这些东西都融合在一起。他在这样做的过程中,沉浸在一种氛围里边。有评论说他的作品是:花香如梦、雨细如愁,他表现出这样一种很安静的境界。他说今天这个世界纷纷扰扰的,跟我都没有关系。那么,艺术家是沉浸在这样一个创作的过程中。他沉浸于对自己的一种思虑,这种沉浸很好地通过作品表达出来了。他把宣纸裁成一条一条的,然后染色,染上茶渍、咖啡渍,一条一条的这样拼贴,这是一个很安静的过程,行为本身就有了意义。所以,他的作品,他的意义的外延就极大的扩大了,那就不是在水墨媒材上。我接你刚才的话,偶然想到有了一个词,就是“附加值”——有了很多的附加值在里面。这里头还有一个“悟”,冥想和体悟,这个是我们中国文化,中国艺术思维里很特别的部分。艺术家自在一种冥想之中,在体验人生,体验世界上的很多事。梁铨的作品,最后的结果是能够引起这些方面的联想,或者是叫做连结。

  人类文化、人类的思维方式都有很多共同性。就像环境、温度适合了,所有的地方都会产生一些共通的东西。打一个不好的比喻,南方常见的霉菌,只要温度适合,到处都会发霉。艺术家完成作品以后,经过艺术批评家和理论家的阐释,作品在当下就产生了意义。东西方的融合,只有在真正意义上的对话中,才可能产生新的意义。更新的意义,给当今的世界会带来新的参考或者价值。

  杭春晓:我提一个概念,叫“隐藏能指”,是指我们往往在看一些作品时,会把最后的视觉呈现当成是完全的能指,就是说,我们会把媒材当作是的形式本身,封闭了其它的可能性认识。但实际上,一件作品并不是在这样一个封闭的能指中来产生意义,作品的背后隐藏了整个创作过程,且只有把整个过程放进去以后,在我看来裱和托的这种东西就是我们讲的,其背后所隐藏着一个能指,而只有将被隐藏的这一部分系统的能指拿出来,把它结合到作品最后的视觉呈现,才能够构成一个全新的、真正的这件作品的能指。

  我们不能简单的满足于一个结果的、媒介性的视觉形态,只有找到这个能指的完整性,也许才能够真正进入到作品之中。比如说张羽指印中的日常体验,包括梁铨制作背后的体验,也只有通过这样,艺术才打开了一个走向体验和在体验中自我观照的一个过程。日常体验的自我观照被打开以后,才提供了跟西方日常经验不同的反思,这是一种对存在的差异性把握。新的通道被打开,提供了新的知识方式和新的话语,这种知识方式和知识话语的提供,并不在于最终的答案是什么,而是在于揭示答案的这个过程。这种思考,提供了一个丰富、细腻的过程性体验,就是对知识产生了一个新的景观的制造。我们之所以将作品的视觉形式当成完全能指,就因为我们只是将水墨当成是一种形态媒材。那么,怎样去击破这样一种固有观看,告诉公众,并不是简单的水墨媒材形态这样一个结果,我就想到干脆就从“非媒介”开始。表面上看去,非媒介是一个极有否定意味的词汇,但实际上,它不是一个否定意味的词汇,而是想提醒大家,观看实际上是过于片面的。这种片面显现出来的一个表征就在于,我们到现在还称他们为水墨抽象,一旦称为水墨抽象,就会忽略了它的可能性。

  皮道坚:“隐藏能指”非常有意思,与德里达“延异”的概念还不一样,德里达的概念只是说演绎,它可以无限的丰富、无限的扩大;隐藏能指意思是不只有一个,它可能是多样的、复杂的、叠合的。

  杭春晓:是一种叠合。我为什么讲到了隐藏能指呢?也是因为观看中国画的体验,我们往往只是看到了一个现时的笔墨呈现,但是这种叠合与时空的背后,有一整套的东西,它们共同构成一个完全能指。就包括今天世界上发生的很多事情,实际上我们看到的只是片段的能指,我们会将片段的能指组合出了一个所指的系统。这恰恰是西方现代主义以来,一直灌输给我们的宏大叙事的一个结果,而瓦解这种宏大叙事是发现能指的丰富性和碎片性。我策划“非媒介”的主题,是想从这个角度去探究这种能指系统的缺失。

  皮道坚:现在有另外一个问题。我们毕竟还是从水墨媒材出发,那么既然是这样,水墨这种媒材它在当下还有怎样的可能性?为什么张羽、梁铨,都还是在用水墨媒材来做作品呢?简单的说,水墨媒材是否有它的不可替代性?我觉得下面我们应该讨论这个问题。它存在的理由是什么?

  杭春晓:在我看来,水墨如果仅是一个媒介形态的话,就不具有不可替代性。不可替代性在于我们今天去重新发现,其作为一个能指的时候,背后还有没有其它的东西来丰富这种能指。也就是说,我们一旦发现了水墨作为媒材的能指,在形态的背后还有一整套文化价值的能指的话,那么我们把这种剩余价值调动出来以后——这个时候,你无论是跟油彩还是西方的其它一些媒材相较,你就会发现,它就具有不可替代性。所以,这种不可替代性不是作为水墨的一个已经被发掘的一个能指系统,而是在于它剩余的这种能指。

  皮道坚:那下面我要追问的就是你所说的这种剩余的能指,或者说作为形体之外的这种东西是什么?

  杭春晓:这里面实际上就可以一步步的展开。比如讲水墨这种东西,作为剩余能指的有好多,首先是这种媒材所形成的视觉感官,其特殊的质感特征,会形成一种模糊的、神秘的、不确定性的形态。

  皮道坚:这是最表面的一个提示。

  杭春晓:对,这个方面被激活、被运用的话,实际上是也有价值的。比如我做的另外一个策划“新工笔”,也注重对画面和笔墨质感的推动,实际上就是想激活这种作为视觉表征的趣味。水墨是一种媒材,碰触而后的晕化、发散,这种无机性的背后,所有的事物是可以再叠合中来相互显现的,它们构成一种影像关系。水墨不同于西方,有一个确定的笔触、确定的方法,源于一个确定的时间点去观看世界——所有东西的色彩,放置于一个时间点是可以被分析的。在水墨中,这些时间点的可确定性,全部被消解掉了,原因在于时空观的相互叠合。这个时候,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我们所谓真实的观看世界,就是西方观看世界的方法吗?比如说,我们在观看世界的时候,就会把目光预设为一个点。实际上,时空经验会发生变异。水墨中有另外一种时空经验,这种东西的揭示,可以使我们不同于西方的发展方向,不同于西方现在已经建立的能指系统。那么,也就是说,我们通过水墨媒材,无论它表征的质感还是它背后观看世界的那种时空体验和时空经验,我们都可以找到一个新的、原来被隐藏的一个能指。隐藏的能指被调动出来的时候,才会有一种新的对话。

  皮道坚:我记着你的这个说法,你谈的这种观看方式,在我们的文化里面是自古就有的,这个跟西方很不一样。我在做艺术史研究的时候,就曾谈到这个问题,我也是完全从艺术作品中得出来的这种认知。当然,也包括屈原的《楚辞》、《离骚》,都具有一种超验的观看方式。我在艺术史里面写到,这是一种“流观”的观看方式,可以上天、可以入地,不受固定时空的限制。这样的一种观看方式,既是想象的,也是实在的。

  杭春晓:中国古代修辞学是发达的,这种方式叫做互文。互文不是说左边怎么样右边怎么样,并不是从左边到右边,而是左右相互叠合的一种观看。

  皮道坚:相互为文,相互阐释。在西方的后现代理论里,有一个很重要的概念就叫互文性。在我们的文化里边一直就有。

  杭春晓:一直很发达,比如讲《木兰辞》里面,“开我东阁门,坐我西阁床”,那是空间的互文,空间背后实际上就是时间。

  皮道坚:“古道西风瘦马,小桥流水人家”,这些东西把它一摆,但是阐释的场域非常大。你单独一个一个的词汇、一个一个的概念把它并置在一起,就是互文嘛。

  杭春晓:我在给学生上中国古代绘画史课程的时候,我往往会从岩画《村寨图》开始说。实际上就是在说,早在三、四千年前,中国人的这种影像经验、图像经验,都存在着这样一个时空的问题。这个问题一直是中国人观看世界,不同于西方的一个编码。这种编码到今天,我们能不能激活它,我们一旦激活它,我们就成为一个有根的东西。所以,这种激活,与我们原先的视觉体验是直接感官连接在一起的,它还不是一个概念上的东西,比如讲意象等等,它是和我们数千年的视觉图像经验叠合在一起的一个东西。那么,我觉得对这种东西的发掘,就像您说的一样,除了表征的这种质感的视觉感官特征之外,比较神秘化。实际上,东山魁夷他们都在做着激活东方神秘性种体验的工作,我在想东山魁夷之所以能够被西方所接受,正是因为这种神秘性的体验契合了整个西方的自我观照、自我审视、以及对于确定性的反思。同样的道理,我在做新工笔的时候,一直试图找到,在质感上能不能有一种激活,比如姜吉安他们在方法论上的激活。抽象水墨也罢,新水墨也罢,是不是也承载着这个新通道的打开?那么,揭示媒介的隐藏能指,就是一趟奇妙的旅程。

  皮道坚:对。现在不少从传统媒材出发的创作,都呈现了这样的一种发展趋势,不过是在不同的方向、角度,都在做这些工作。我觉得我们的理论和批评,下一步要做的确实是要对这些作品存在的意义和价值,要做出新的评判。艺术创作的新东西已经出来了,我们不能够视而不见,这个是我们要做的工作。我关注水墨,这些年我看到了,水墨真的是一步一步在推进。但是很多人现在关注水墨,有些真的是从很表面的程式来看,这个是很肤浅的。这个“非媒介”展很有意义,我们应该在这方面做一些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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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詹宏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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