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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与垃圾的零距离

2012-08-10 08:36:46 未知

  有位教授推荐我去奥克兰沃道夫码头观看一个公共艺术。之所以只是称呼它叫公共艺术,是因为我已经想不起这件作品的名字。

  在现场,什么元素都有了,什么设备都用了,一切能够识别为“现代”或者“后现代”的事物一应俱全。广场中央摆着几何结构的脚手架,几盏大灯在灿烂的阳光中显得很是冷清,甚至冷漠。有一个残缺不全的乐队在进行大提琴和小提琴的合奏,一个脸部绘彩的行为艺术家在表演夹杂着毛利、印度、日本能剧、机械人等的动作,一个巨型充气八爪鱼的混乱的触爪在乱舞,巨型的屏幕上播着闪烁不定的黑白录像带,几个色调通红的几何体零落地摆放在地上。

  当然,我忘了说,还有无数理论家的相关文章印成了小册子摆在桌子上任人取阅。在这些文章中,一切标榜前卫的词语都用上了,包括“事件”、“事物”、“偶发”、“性别”、“材料”、“身体”、“欲望”、“躯体”……一切与前卫有关的哲学家都被拉来坐镇,有鲍德里亚、利奥塔、福柯、罗兰•巴特、德里达、巴特勒、拉康……除非出于学习英文的目的,我根本不会认真读这些文字。所有这些文字的背后已经有一个结论,这就是:这个作品绝对是好的,充满了意义,它的意义就是无意义,因为无意义,所以它是开放的、前卫的,打开了一个让我们的质问得以存在的空间,所以它充满了正义……

  这是无休止的行话和废话。这种废话往往让我想起索然无味的下午茶,几块乏味的饼干抹上水分不足的芝士,还有一杯味道平淡的咖啡。但下午茶并不是为了吃饱,只是为了证明我完成了“下午茶”的过程。这个“公共艺术”也是如此,把所有的市政程序都走了一遍:首先立项、批准、找人选,然后搭建舞台灯光,运送移动厕所,然后找现场的音响师、灯光师,再然后集合演员和艺术家。接下来几个小时或者连续几天的表演,效果已经变得不重要,所有这些就是为了证明这个项目已经实施并完成了。每个人事实上都非常敬业,每位观众都非常投入,但是当这个事件结束时,却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不知还有没有这样的观众,回家后在日记本中写道:“今天下午,在沃道夫码头观看了一个跨界艺术,让我认真思考了身份、主体等各种问题……”不,已经没有这样的观众,或者说,艺术已经没有这样的魅力值得让人停下来进行多于一分钟的思考。他们回去之后,不过在Facebook中贴上几张照片,然后写道:“午后,很无聊,在码头看了一阵表演,去了皇后大街吃了一个中餐,又逛了逛街,回来已经七八点。”

  我后来明白了公共艺术的这种不咸不淡的意味。仔细想想,也许我太将那些所谓理论批评家的话当真。我试着用相反的角度去理解批评家的话,竟然收到非常好的效果。例如,当批评家说“有趣”,实际情况是“无聊”;当他们说“值得思考”,其实是“可以立刻忘掉”;当他们说“前卫”,相当于“平庸”;当他们说“新颖”,不过是“老土”;当他们说“突破”,那只是“老调重弹”罢了。

  这种修炼很快让我以一种全新的眼光看到了艺术史,并且我相信部分艺术家也赞成我的看法。最著名的莫过于杜尚的小便池,事实上,那确实是一件垃圾。因为这件东西不能使用才摆在博物馆,而且当它真的不再摆在博物馆时,它就彻底成为一件垃圾。还有极简主义风格的绘画,也是垃圾。在建筑单调的新西兰,整条街道的建筑,所有的室内装修,都是极简主义风格。极简主义的绘画作品事实上可以用电脑大批大批地做出来,一分钟可以做几千个,所以也是垃圾。

  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不少艺术家说“艺术死了”之后还继续做了不少艺术。因为艺术和生活世界一样,如果艺术死了,它就没有必要存在。每个人都会生活,每个人都能生产垃圾,或生产艺术,如此一来艺术家就没有必要独揽生产垃圾的权力。莫非艺术家生产的垃圾会比我们的更垃圾?而所谓垃圾,还意味着它是人工的,是消费过后的剩余。艺术家从来没有想过在这些充满了科班意味的概念艺术之外,还有没有必要再做这些过于“人工”的垃圾。

  当我仔细地审视这些挂着艺术家名号的艺术家时,我发现他们身上那种极端犬儒主义的气质,不是苟合大众就是苟合媒体,和他们声称的先锋毫无关系。在“德里达”、“鲍德里亚”这些理论招牌的背后是创造力萎缩的末人,就像西方大多数年轻人一样,不是进出酒吧就是把玩iPhone,所有的这些都预示一种无味的平庸性,并且在平庸中玩出一种自以为是的趣味。所有的这些艺术潮流那种沾沾自喜的强调,其实是生活萎缩的自恋后遗症。

  我观察过一个自称为哲学家的教授,除了他的自恋比别人更强之外,我没有发现他任何突出之处,他抄了几十年的书,还将继续抄。我观察过一个艺术史的行家,她除了抄书和写新闻报道一样的文章之外,和任何人毫无两样。我观察过一个搞独立电影的艺术家,她除了找敏感题材拍摄、吃饭、公关送影片出国获奖之外,几乎不能思考什么。我观察过一个写小说的作家,她除了将古代药方、房事秘要抄进小说之外,几乎毫无特色。事实上,大多数艺术事实上想将自身伪装为邻家女孩一样讨好,不再引人注目,甚至成为垃圾一样有条理地分类回收。他们比现实的垃圾更缺乏色彩和多样性。

  从我的办公室到城市的展览馆只有两个街区的距离,但我根本不会迈出任何一步。

  原刊于《颂雅风艺术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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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郭燕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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