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镇感怀：只见商业，不见文化;只见工艺，不见艺术;只见重复，不见创新;只见大师，不见品牌!景德镇所代表的中国陶瓷精神在何处?千年打造的景德镇品牌价值荡然无存!只剩下浮躁、吹嘘、炫耀和赤裸裸的商业……”

　　就在2012年端午节前，被称为“中国文交所设计师”的彭中天上传一则批评景德镇陶瓷创作现状的微博，吸引上千次转发及网上激烈讨论，而紧随其后，彭中天提出的景德镇应打造“中国奢侈品之都”的想法更是触动了很多人。

　　实际上，彭中天“炮轰”景德镇并非一时冲动，这位一向以文化产业化为思维方式的思考者，已经拿出了一份重新打造“中国奢侈品之都”的设计方案。那么，这是一份什么样的设计方案?这份方案能否像当年的文交所方案一样，引发强烈的社会实践呢?本刊就此采访了彭中天先生。

　　保护中国古文化，用产权解题

　　记者：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微博，是什么事件引发您“炮轰”景德镇呢?

　　彭中天：这个“炮轰”是带引号的。我和参与微博讨论的网友一样，都是希望通过对景德镇过去的梳理，对现状的理性分析，结合未来的市场和社会发展进程，重新找到一条景德镇的崛起之路。这次微博之所以引起广泛共鸣，首先说明我说的一些问题确实存在，其次说明仍然有这么多人都还在关心着景德镇，这是景德镇再次崛起的基础。

　　对于景德镇，我有着特殊的感情。我的父亲就是景德镇第一任美协主席，负责筹办了景德镇陶业专科学校，担任过和景德镇陶瓷相关的各种职务。因为有情结，所以爱得深沉，所以才会出来呼吁，它不是发泄不满，而是希望打破麻木的状态，引起各方足够的重视。何况，这并不仅仅是景德镇一个地方的问题，只是我对景德镇更了解些。大家在网上评论的时候就说，你把“景德镇”三个字换成其他什么地方，一样也是准确的。它说明我们遇到了带有共性的一个大问题。

　　记者：很多人参与到讨论中来，说明大家对相关现象也有所感受，那么，在现象背后，您认为关键问题出在哪里呢?

　　彭中天：这涉及到中国千年积淀下来的传统品牌的商业价值问题。

　　我们的传统品牌一般都具有很高的文化含量，有着广泛的知名度，大家对它们耳熟能详。比方说，同样以动漫形象出现，孙悟空与喜羊羊就是两种不同的概念。喜羊羊是通过一个漫长的市场过程才实现品牌效应的，而孙悟空是现成的，它是通过吴承恩的《西游记》确立了文化位置，借助于各种方式的广泛传播深入人心，成为可与米老鼠一较高下的品牌形象。这种形象，是任何新的动漫创意花10个亿都无法达到的。中国有太多这样的品牌，但是并没有深入挖掘，甚至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现在讲文化创意产业，如果你有这么多现成的文化资源，你都不会利用，你讲什么文化创意?

　　记者：我们看到的现象是，各地政府都在寻找传统资源，也都希望和经济相结合?

　　彭中天：但是缺少现代商业环境下解决问题的方式。我给你举个例子。

　　前两天我去枣庄，那里准备筹办第二届全国非遗博览会，据说政府计划将为此花费3000多万元。我当时就说，政府能花这样的投入来关注非遗，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但是你的商业模式在哪里?那些非遗传承人会不会通过博览会留在枣庄?你有没有让他们留下的模式?事实上，很多非遗，都有着强烈的地域文化特征，你很难让他们留下来。那么，这个博览会就像一场婚礼，办得热热闹闹，但是新娘是谁不知道，洞房也没有准备好，所以也不可能有孩子生出来。这里边缺了什么呢?我们需要一个从人、技术到产业化的过程，这是现代商业化必须经历的过程。

　　以非遗来说，就是产权的细化——产权登记。非遗中有图像、文字的可以登记版权，有技术含量的可以登记专利权，有商业运营价值的可以登记商标权……你帮助非遗传承人做了这些事，实现了产权的固化，他们会感谢你。而当非遗完成了产权登记，它的户口就在你这里了，它的转让只能在这里完成，它就跑不掉了。而产权登记之后，产权的转让与产业化才成为可能。从这样的例子能够看到，我们中国古老的文化，需要用产权来保护，来解题。

　　“景德镇”到底谁来用

　　记者：用现代商业规则来审视中国文化发展，这样的思路能和景德镇的状况联系在一起吗?

　　彭中天：景德镇的问题，首先是一个品牌管理的问题——这么好的品牌，现在是没人管，谁都可以用——农民也可以用，大师也可以用，只是不让外地人用……实际上，景德镇不仅仅是个地名，它是最佳陶瓷乃至于中国陶瓷的一个代名词，它的品质关系到中国陶瓷的声誉，怎么能不管呢?

　　记者：“景德镇”这三个字应该怎么管?

　　彭中天：一个可以参考的类似例子是茅台酒。茅台是一个地名，但茅台酒是一个著名品牌，不是你在茅台镇生产一种酒你就可以叫茅台酒，你只能叫茅台镇生产，这就是品牌保护。

　　与茅台酒不同的是，景德镇还有自己的特点。在中国的千年古镇当中，景德镇是个很特殊的城镇，它没有城墙，包容与创新是它的城市精神——“工匠八方来，器成天下走”。今天的景德镇，面临资源消耗殆尽、优质瓷土数量有限的困境，但是景德镇的人力还在，品牌还在，人们对于景德镇的关心还在。现在要做的，就是对景德镇进行品牌管理和标准管理，管理的结果应该是，让最好的人才汇集景德镇，最好的陶瓷汇集景德镇，乃至于谁是最好的陶瓷，谁就可以加入到景德镇的行列中来，申请使用“景德镇”这三个字，这是景德镇的传统，也是未来。景德镇不能成为一座啃老自闭的城市。

　　记者：针对目前景德镇以大师瓷为主的现状，改变应从何做起呢?

　　彭中天：大师这两个字，在我看来，应该是指一种综合素质，不仅仅是技艺，还包括对人品的要求，在艺术上的创新，而且一定是时代高点，是一代宗师的概念。因此，我觉得现在的大师评选，弊大于利，因为没有标准，不符合行业规律，就很难确定大师这两个字的含金量。也许今天的大师会成为未来行业，乃至于历史的笑柄。对大师的追逐，也使得很多人远离了求道，将求名变成目的。

　　从行业现状来说，今天的景德镇，在日用瓷与工业瓷上远远落后了，它所守住的阵地包括两部分，一个是大师瓷，也就是艺术陶瓷;另一部分就是仿古瓷。仿古瓷包括高仿瓷的正常消费收藏，也包括造假——景德镇的能工巧匠在这个特殊的领域中得到了市场价格的认可。此外，随着景德镇陶瓷学院的教育成果体现，和创意产业相结合的时尚陶瓷和与工业化相结合的装饰陶瓷，也都开始显现出活力。

　　大师瓷的发展模式实际上对政府税收没有太大帮助，也产业化不了，只能形成个人品牌，而依靠这种现状自行提升产业结构，几乎没有可能。因此，政府应强行介入，用有形的手干预市场。

　　记者：政府能做什么事呢?

　　彭中天：希望政府决策可以在集思广议的基础上形成，避免因想当然而产生负面效应。大体来说，政府可以做下面几件事：第一，资源管理，即将有限的、最好的资源，向优秀的个人、产业、品牌倾斜;第二，品牌管理，即追求品牌价值的最大化，就像茅台酒一样，改变人人都能使用“景德镇”三个字的现状;第三，工匠管理，即通过专利、产权保护等，提升人工、技术等在陶瓷中的权益，壮大创作队伍。

　　这其中有两点特别重要，一是要鼓励创新，要通过新的工艺、品种、产业来提升产业结构，如时尚陶瓷;二是要走品牌输出之路，不能被产地所束缚，要以品牌输出的理念，建立遍布全世界的卖场。

　　景德镇陶瓷，在高的层面上说是恢复陶瓷精神;在实践层面上说，是通过品牌管理，将景德镇陶瓷上升为奢侈品，将景德镇打造为“中国奢侈品之都”;而从基础层面说，既要抓器形、工艺、釉等技艺的传承与挖掘，同时做好产权登记和保护。只要抓住源头、有序流转，这个市场就不会乱。

　　四只基金重塑新瓷都

　　记者：“中国奢侈品之都”可能会是很多人的梦想，除了政府力推以外，还能发挥哪些力量呢?

　　彭中天：政府做政府应该做的事，市场的事就要交给市场。我认为这条市场之路，就是走公司化和个体相结合的道路，而要想走好这条路，真正提升景德镇的产业水平，让景德镇上一个台阶，就要借助金融的力量，力推基金——用社会大众的钱做社会大众的事，让社会大众受益，同时完成对传统文化的学习和传承。

　　记者：基金可以改变景德镇吗?

　　彭中天：我设计了四只主要的基金。

　　第一只，高岭土资源基金，解决高岭土粗放使用的问题，同时使得利益最大化。

　　第二只，当代陶瓷艺术基金，面向大师瓷，把艺术陶瓷的创作推向新的高峰。

　　第三只，时尚陶瓷产业基金，在工业、日用瓷相对困难的情况下，力推时尚陶瓷，同时有利于政府税收。

　　第四只，这只基金也最牛，叫China品牌管理基金，最终完成景德镇陶瓷及中国陶瓷重新走向全球的目标。

　　记者：听上去很令人鼓舞，那么，在具体实施方面还需要做哪些事呢?

　　彭中天：我觉得上述四只基金而外，还需要做好两个平台。

　　第一个就是陶瓷产权交易所，这是建立一个规范市场、厘清产权、公平市场、控制定价权的国际化平台。

　　第二个，就是利用现有的废弃的发电厂改造，建立世界艺术村。这个艺术村的名字就叫0798。

　　记者：北京有798艺术区，这个0798和它有关系吗?

　　彭中天：我觉得这个世界上的事，有时候很巧，0798世界艺术村并不是要山寨一把798艺术区，因为0798是景德镇的电话区号。实际上，现在已经有很多世界各地的艺术家到景德镇来。我们建立一个艺术区，就会实现艺术的聚集和碰撞，同时为陶瓷提供创作灵感的源头。

　　原创性太重要了，我们要提供原创性的土壤，同时要用产权保护原创性。前一段，我注意到一个现象，那就是我发现景德镇的艺术类书店很多，书籍的销量也远远超过国内一线城市。我想，这固然有好的一面，但是，其中也包含着当地陶瓷创作者拿来就用的实用主义，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出景德镇原创性的不足。

　　记者：我注意到您说，希望建立陶瓷艺术的批评体系，这件事应该谁来做?

　　彭中天：目前的情况是，有公司看到了这件事的重要意义，已经开始在做。在这件事上，公司、机构应该介入，政府更要介入，它应该是景德镇整体战略布局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