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润华

　　11月15日，在林风眠画展开幕式上，迎面摆着著名画家李可染和夫人邹佩珠赠送的大花篮。在展览会上，我又幸遇李可染先生，先生兴致勃勃地亲自带我看了林风眠画展。可染先生说：“林风眠先生是我的老师。”是的，从20世纪50年代起，我每当听他提起林风眠、黄宾虹、齐白石，总是毕恭毕敬地称老师。并经常教导我们：“中国最讲尊师爱生，不管你有多大成就，凡是教过你的人，都要刻骨铭记，昧师最可耻。”

　　可染先生看画展一向十分认真，总是一幅一幅地仔细看。这次看林风眠老师的画，更是仔仔细细地从头到尾带我反复看了两遍。可染先生说：“林风眠师的画，中间色画得极其微妙。”他指着一幅幅画面说：“这些玻璃器皿，画得如此透明清澈，关键是中间色画得既丰富又微妙。然后，下笔爽快地用白粉线画轮廓和高光，取得相得益彰的效果。”可染先生又说：“一幅画中，极重要的是中间色调的处理，从最黑到最白之间，中间色层次的多少，决定着你的画所表现的层次的多少和丰富、深入的程度。大画家没有不在丰富、深厚上下功夫的，而追求丰富、深厚的关键是中间层次的处理。”他说：“林风眠老师画中的树荫、空间、倒影，画得层次极其丰富和微妙。有层次而又无层次，无空间而又有空间，若即若离，似有似无，含浑无尽。其原因就是中间色阶画得丰富。”

　　可染先生说：“林风眠老师的艺术道路是正确的。一是他在进行高度艺术加工的同时，始终注重生活的真实感受，注重真实的表现;二是他大量吸收了西方艺术的形式构成因素，但并不盲目搬用，而是和传统的中国绘画艺术巧妙地结合，从而创造出他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

　　可染先生说：“生活是很重要的，生活是我们和广大人民群众取得共同语言的共同基础，没有了这个基础，你画得人家看都看不懂，就无法和人民沟通思想，就无法取得他们的共鸣，那么，什么‘审美’、‘教育’、‘服务’等等，就都谈不到了。”可染先生过去经常教导我们：要熟读生活和传统这两本书，一手伸向生活，一手伸向传统。他说：“人离开了生活和传统，不可能有任何创造。”

　　可染先生说：我们党在文化政策上，提倡重视生活，提倡重视传统，这都是很正确的。有成就的艺术家在这两方面都是很明确的。他说：“林风眠老师的画，在这两方面都抓得很紧，所以取得了很高的艺术成就。”可染先生说：“我们国家的经济是比较落后的，但是，我们祖国的传统文化并不落后，只是我们宣传得很不够。我们祖国的文化，不仅过去有极辉煌的历史，而且今后也必有极绚烂的前景。我最近刻了一方‘东方既白’的印章，就是预示着东方文艺复兴的新曙光。”

　　可染先生对林风眠老师的画，连声赞叹说好，他说：“怎么好?无法一言两语说清楚。”他说：“是有这种情况，可意会不可言传，需要你自己用全身心去领悟。古人所谓‘神而明之’，就是这个意思。”

　　李可染先生的教导使我再次深受教益。万万没想到，这竟是最后的一次。我的悲痛，难以述其万一。不!不是最后的!恩师李可染先生的谆谆教导，依然回响在我的脑际耳边!他的音容笑貌，永远浮现在我的眼前!李可染先生的教诲和他的艺术一样，永远光照艺途的后来人!

　　原载《美术》1990年第3期

　　黄润华 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系原主任、教授

　　(中央美术学院绘画系1955年毕业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