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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九洲:高居翰“白描”

2013-03-27 13:44:20 刘九洲

  

刘九洲和高居翰在一起

  应该是22年前,我还在淮阴读中学的时候,就知道高居翰的名字,知道他是一个中国艺术史方面的外国学者,当时我对学术毫无认识,自然对他学术也毫无认识。14年前,关于《溪岸图》的争论展开的时候,我已经在文汇报当记者,当时只是觉得高居翰有点离奇,《溪岸图》那样的绘画,怎么可能是张大千画的?这就是我当时的水平。

  2002年12月在安娜堡第一次见到他,那一次是他的藏品展加系列演讲,我去看了5次展览,听了两次讲座。大约在2004年,我对于宋代绘画有了比较真切的认识,才知道高居翰在一些关键环节,应该是做出了重大贡献,我以前认识有误差。从那时开始,我陆续与他通过电子邮件说一些事情,他的电子邮件针对性很强,比他的著作更有分量。在鉴定我最初的一些藏品之后,他推荐我们去找一些博物馆东方部负责人,认为我收藏的一些古代绘画,是一个全新的发现,完全值得博物馆作专门展览,那时我的藏品规模,还没有后来《重现》展示的一半。2006年左右,他在80岁的时候,因为心脏问题,动了两次手术。2009年,我的藏品出版于《重现》的时候,是班宗华教授写了序言,高居翰提供了一些罕见的原始图像资料。最近两年,从来往电子邮件中,我们觉得他身体恢复得还不错,这可能也与他旧日藏品获得了市场追捧有关,喜事总是让人更加舒展一些。

  高居翰与我们的历年电子邮件大约有100封,由于他是密歇根大学毕业的,因此,对于一直居住在安娜堡的我们,他还是很友好的。我们通信涉及的问题也比较广泛,开始主要围绕我们的绘画藏品,给出一些具体的评论,后来则随时讨论一些我提出的问题,经常会涉及到一些其他的古代绘画与人物评价,现在看来,他的一些讨论问题的方式,给我很大启发。不止一个人建议我把这些信件可以作为珍贵资料公开,但是我觉得这是私人邮件,不公开为好。

  今年2月,我们决定去加州旧金山亚洲博物馆拜访一下,这时高居翰也从加拿大搬回了伯克利,因此我们提前与他联系,他热情邀请我们到他家中。

  出乎意料,与他的见面,连基本寒暄也没有,直接坐下来说话。他似乎不是很在意别人说什么,大致说来,我们提5个问题,他可能听明白3个,也许是听力问题,也许他一直这么谈话,他就其中一两个问题,文图并茂,讲了很久,而且不断翻看他的电脑,找出证据来加强他的阐述。在找到证据之前,或者谈话的间隔,他非常夸张地“喔、喔、喔”地发音。与我们一问一答并非很多,主要是他在强化阐述。我提出一些古画的年代判断问题,对于特别复杂的问题,他就说:完全不知道。对于相对明确的问题,譬如说无锡华氏家族收藏的一件古画,他在50年前就看过,现在他就说,这是非常古老的一件绘画,但是他不愿意将此古画,确认到任何一个画家头上。在各种问题中,如果我们给出不一样的看法,他会认真听一下,但是绝不反驳。

  对于五代绘画,我特别提出讨论,认为以往我们忽视了这个阶段的特殊作用。高居翰说,这个时间段太短,只有几十年,不太容易确认。这一点,我感觉他的思维比较平面地看待了艺术史的发展,艺术史是在特殊时间段快速发展,然后大多数时候沉寂。五代则是快速发展时期,如果平面看待,就容易忽视。

  他另外强调了好几点,让我印象深刻,他以为,这个领域有两种人,一种人看文献说话,另外一种人,看画说话,他只愿意与后面一种人对话。我问他,董其昌的问题在哪里?他的答案非常奇妙:董其昌没有照片!这是一个颇有深度,很有见识的答案。他评论到另外一个大学者的时候,他说,你注意到吗?他一点知识分子的“智力贡献”都没有!此话恶毒,让我喷饭。同时我也领悟到,除了我受到的学术训练,纯粹的“智力贡献”,也是很重要的,不可太僵化。

  他坚持与我们一起找了出租车,到伯克利街上吃了一顿饭,他吃得不算很慢,而且胃口似乎很不错。饭中我问他,还有任何研究计划吗?他说,没有了,没有任何计划。就在我们会面的接下来一周,他的图书、胶片将全部捐赠给中国美术学院,因此,他还花费一些时间,向我们介绍了他使用了数十年的藏书,这些书籍堆放在房间中,等待被运走,我还拍了几张照片。他的书籍马上全部捐赠,他的绘画藏品,也分给了他的四个孩子,高居翰只剩下两台巨大的电脑,他将继续做出一些“智力贡献”——也就是他博客上的“演讲集”。

  在整个谈话过程中,他只有8分力气的模样,仅在谈起他的几个孩子的时候,他的精神似乎完全恢复,有一股难以言传的神采。在出门上出租车之后,他认真询问了出租车司机的电话号码、姓名,而且饭后特意找笔,认真记录下来,这让我非常吃惊,很显然,我们的来访,使得他与一个出租车司机联系上了。以后他可能会借助这个司机,在伯克利——这个他任教30多年的学校周围活动。更早的时候,1947年,他毕业于伯克利高中。

  在学术上,他显然是一个比较关注自身的学者,不太关注外界,但是无可否认,他做出了重大学术贡献。从数量上看,他写了220多篇文章;从影响上看,他做出了众多的、属于知识分子的“智力贡献”,尤其是关于《溪岸图》的争论,虽然他的说法也需要进一步推敲,但是这个问题,让全世界学者为之挠头,至今学者们还在不断地寻求新的解释,毫无疑问大幅度推进了学术发展。

  高居翰本人,就是一个扎扎实实的学者,并不靠所谓的天才吃饭,其辨认古代绘画的能力,来源于训练,这种训练最后已经变成本能。这个过程,对中国艺术史研究颇有启发。目前绝大多数学者,在什么是“美”这个问题上,都有误解,他们大多数时候是依靠“本能”在下判断,强调“天才”,强调“感觉”,就是不注意基本训练。事实上,什么才是古代的“美”这个问题,是需要严格训练,才能够发现、下判断的。徐邦达误判《柳公权兰亭诗》,批判其“庸俗”,显然是把“20世纪美”,强加到“唐代美”上了。而真实的古代的“美”,譬如说台北故宫的《江行初雪图》、《山鹧棘雀图》,北京故宫的《宫苑图》,南京大学的《勘书图》屏风画,都存在不符合当代美的要素,但确实是五代、北宋真迹。那种以为五代审美约束下形成的绘画,也应该是今天赞赏的艺术品的想法,是错误的。真实的五代绘画,与今天的一般审美倾向,一定不太合拍,所以这些真实的五代绘画,在20世纪被宣传的不多,一般观众可能还不能欣赏,这是艺术史家的过失。而艺术史家一旦不进行扎实训练,妄谈天才,就会逐渐迷失的复杂的艺术品中。

  在离开高居翰居所的出租车上,我看着海湾发呆:所有艺术史研究的努力,不就是让人知道,离开本能,还有其他判断吗?对着一枝盛开的桃花,大家都说很美,这需要艺术史来训练吗?当然不需要。

(责任编辑:董晓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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