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话题似乎总是绕不开彩色摄影，这次要谈论的意大利摄影师Luigi Ghirri是欧洲彩色摄影的先驱。在Luigi Ghirri的创作时期，正值美国新彩色和新景观运动的兴起，可以说他带领了欧洲彩色摄影的发展，并且在其后影响了Martin Parr等知名摄影师。可虽然他在意大利享有较高的声誉，作品也曾在欧洲广泛展出，在美国他的名声却要小得多。直到2008年，即本人去世的16年后，光圈杂志才出版了他在美国的第一本主要画册 《It’s Beautiful Here, Isn’t It…》

Luigi Ghirri, 《It’s Beautiful Here, Isn’t It…》, 2008, Aperture

　　Luigi Ghirri, 《Kodachrome》, 2012, Mack，

　　本次在Matthew Marks画廊展出的是他在1978年自行出版的画册《Kodachrome》中的照片，这也是这些照片第一次来到美国。

　　关于他的创作理念，他的照片强调了“摄影本身的能力以及缺陷(Christy Lange语)”。在这本画册中，他谈到了阿波罗号太空船在1969年拍摄的地球照片给他的巨大影响：这些关于地球的照片，彻底地描述了地球表面(字面意思上的)的一切事物。但这种困扰并未限制他的创作，反而激发了他往事物复杂性的深度探索(“在从无限大到无限小的空间中，包含着无限的复杂性”——Luigi Ghirri)。我相信个中的思考是和美国新彩色摄影的思潮是不谋而合的。当世界上所有的表面事物都已经被摄影这个手段事无巨细地展示了之后，小到客厅里的一个茶杯，大到整个地球，都已经成为熟悉影像的时候，摄影自身如何摆脱这个困境(dilemma)?Luigui Ghirri青睐的手段是用类似拼贴图(collage-like)的形式，剖析寻常事物表面下的复杂关系。比如在这个系列中，他就拍摄了许多包含其他影像的照片，例如海报，明信片和绘画。这些照片的立足点看似很细微寻常，却体现了一种复杂度的提升，给人以一种“纳须弥于芥子”之感。因为相信局部和普遍是无法分离，小中蕴含着大，所以他也并不像很多摄影师足迹遍布全国甚至全世界，一生的创作都主要集中于他生活了将近一辈子的意大利Emilia Romagna地区。

　　在《Kodachrome》这些经过精心裁剪，显得有些小巧的照片中，Luigi Ghirri一直在探究平面和三维空间，边框和内容之间的微妙关联，这里的边框并不局限于狭义上照片本身的边框，还有更多例如画框，窗台，门框，甚至山脊形成对画面的切割。他对空间和色彩的感知非常敏感，通过巧妙的视觉暗示将观者拖入了他设定的视觉游戏而流连其中：我们频繁看到他对窗户分割景物的运用，景物像是被成列成画;在面对两幅原本静谧的画作时，他选取独特的视角，令它们在画框边突然同时断裂，陷入看似深不可测的黑色缝隙，构成令人不安的张力，甚至让人怀疑对画作“平面性”的判断;当视线移到下一张，他又试图将平面的纸板模特女郎不经意间融入三维的空间;篮球架他的处理下几乎和灰色背景融为一体，像是附着其上的一幅画。他乐此不疲地提出疑问，却并不给予答案，反而狡狤地试图混淆你的思路。这种画非画，景非景的模棱两可展现出的超现实性，让人开始疑问常识中的二分法，进而引发更多对于空间形式的思考。其中我最喜欢的照片是这一张Chartres：胶卷图案的延伸被窗户的边缘切断了平面上的连续性，而“胶卷”这个意象本身却又和半卷起来的窗帘形成了空间上的呼应。这种运用视觉“双关”的娴熟技巧，让人不禁莞尔一笑同时又感叹其独具匠心。

　　他受到William Eggleston的深刻影响，和同一时期并起的美国新彩色以及新景观摄影分享部分同样的理念，关注生活中司空见惯的日常细节。但他的照片，相比大开大阖的美国式彩色摄影，影调更柔和，情感也更委婉，带着意大利式的独特浪漫情怀。 Kodachrome原本像狂奔骏马的风格在他手中似乎被驯化成了温顺的小鹿。虽然被通常归类无表情式(deadpan)的摄影，他的照片却时常透出机智，诗意和风趣。更多的时候这些泛黄的照片中弥漫着浓郁的怀旧之情：一张被撕去大半的邮轮海报;曾经辉煌的宫殿画之下是一堆破败的砖瓦。这些自然的情绪形成了他照片中的签名，造就他的风格所在。

　　Luigi Ghirri于1992年意外去世，使得他的创作生涯猝然画上句号，享年仅49岁。他一生中最后曝光的一张底片，拍摄了一条迷雾中河流，消失在远处的地平线。作为透视的终点，地平线将立体的空间以扁平的形式连接，将最复杂的分野融合在一起，也在冥冥之中成为了他一生视觉探索的某种写照。他徘徊于狭小的地域，思维却走向无限远阔，充满未知的地方。

Roncocesi, 1992, unprinted colour negative 6×7 cm (艺术家的最后一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