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有声”齐铁偕音乐油画述评
2013-04-18 10:58:10 龚云表
又见齐铁偕的音乐油画,带给我新的惊喜。这是因为他总能以自己迥异于人的艺术形态,在创作实践上完成一次又一次的变革和创新,以满足人们对艺术的全新期待。这也是因为他在自己已然得到的创作成果前从来不做过多的驻留,而总是以此作为新的起点,开始他不断挑战自己、超越自己的新的探索之途。铁偕别开生面的音乐油画,因其极具风格上的原创力,早已引起人们的广泛关注,而在此基础上如今他又有了新的开拓和发展。面对他的新作,又怎能不感到惊喜!
铁偕的音乐油画,以其变幻无常的绘画语言和丰富深邃的艺术内涵,为人们提供了解读的多种可能性。从某种意义来说,他的音乐油画作品是他与作为音乐和绘画爱好者的观众共同完成的。现代解释学认为,只有当观众将他的体验、理解,他的生活积累,他的整个心灵世界,一起投入到他们所面对的作品中去时,作品的生命才能真正获得。可见画家创作作品,不是为了向观众灌输某种先验的东西,而是为了把观众的经验和感受调动起来,融合进去,最终完成作品的创作过程。对铁偕的作品尤其应作如是观——或许这也正是他的音乐油画作品的魄力之所在。
在铁偕的新作中,有两组以四联画的形式表现音乐主题的作品:《听维瓦尔第〈四季〉》和《听德彪西〈月光〉》。维瓦尔第的小提琴协奏曲《四季》,按照季节更迭的时序,用神奇的音符和温馨的乐曲,表现了人生的希望和欢乐,充溢着轻快明朗、乐观向上的情绪。维瓦尔第在作品的四个乐章前分别写有一首十四行诗,在“春季”前他写道:“春临大地/众鸟欢唱/和风吹拂/溪流低语/天空突然被黑幕遮蔽/雷鸣和闪电宣示暴风雨的前奏/风雨过境,鸟花语再度/奏起和谐的乐章//芳草鲜美的草地上/枝叶沙沙作响/牧羊人安详地打盹,脚边睡着懒狗//当春临大地/仙女和牧羊人随着风笛愉悦的旋律/在草地上婆娑起舞。”如果说维瓦尔第是将诗转换为乐曲,那么铁偕就是将乐曲转换为绘画,在他的画面上仿佛同样回响着“和谐的乐章”和“愉悦的旋律”。铁偕将画布作为大地,以四联画的形式应对四季,分别标示出各自象征性的色彩,又在不同的色彩谱系中体现出内在一致的愉悦和谐的色调,在以线条分割的各自色域中更作了微妙的细节处理,烘托出欢快清朗的气氛,从而调动起人们对不同季节的人生体验和对生活的热爱。
《月光》的作者德彪西作为法国印象派作曲家,在他的《月光》中也极富印象主义绘画的丰富光影和色彩感。而铁偕的四联画《听德彪西〈月光〉》,正是牢牢地紧扣印象派与大自然作为契合点,作品的整个画面宛若一幅被抽象化的印象主义绘画作品。他以自己对《月光》的主观体验和感受,用飘忽的线条表现模糊的旋律,用朦胧的色彩表现飘渺的音色,营造出月光下幽静空幻的意境。而在德彪西的《月光》中出现的特有的不和谐音,铁偕则用垂直而不规则的绰约多姿的线条来表现,从而更加深了画面中如水般流泻的月光的神秘色彩。德彪西用音乐来表现印象派绘画中的月光,铁偕则是用绘画来表现印象派音乐中的《月光》。
早年曾深受俄罗斯文学和艺术浸染的如我者之辈,都有着浓厚的俄罗斯情结。当见到铁偕以俄罗斯音乐为主题的几幅新作,便情不自禁地勾起对已逝韶年的回忆,也犹如与昔日好友的重逢而倍感亲切。柴可夫斯基的《悲怆交响曲》一如它的标题所示,通常的理解是乐曲展现出人生的悲凉凄楚,以及面对死亡时的虚幻与绝望。然而正像铁偕对乐曲的诠释,它又不尽然如此。在《听柴可夫斯基〈悲怆〉》的画面中,在深暗背景衬托下自上而下贯穿整个画面的错落突兀的大色块,有着一种坎坷跌宕充满悲苦的人生的象征意味,但铁偕的神来之笔是那一抹朱红的色块,尽管在其上仍洇漫着些许灰暗的印迹,却显示出对生命的顽强和灵魂不灭的渴望,即使身处绝境也依然不忘对生活致意。铁偕通过他的作品发掘出《悲怆交响曲》所应具有的一种震撼人心的深沉之美。
与《悲怆》相比,柴可夫斯基的《如歌的行板》或许只是一个小品,然而这却是一曲让老托尔斯泰感动得落泪的不朽的俄罗斯民歌。原本只是一个普通音乐词汇的“如歌的行板”,如今已成为柴可夫斯基的代名词。在年轻时我就听熟了这充满沉郁忧伤的旋律,并且至今记得不知是谁配上的、抑或原来就有的歌词:“青的绿草地上/是谁在走来/身穿绿衣/慢步徘徊……”好多年过去了,青春时的单纯不再,但那委婉忧郁、感人肺腑的旋律依然萦绕心头。铁偕以他对音乐细致入微的敏感,十分贴切地选择用黑白灰构成的丰富色阶,来表现乐曲舒缓的节奏和深沉的情愫,动人的旋律通过黑白灰色调的变幻,在画布上形成情感的迹化,而在纯净却又多层次的富有流动性的色调中,似乎流淌着那如诉如泣的“行板”。
当我见到铁偕的《听俄罗斯歌曲〈小路〉》,这首长久弥新的俄罗斯歌曲清新、优雅而带着淡淡忧伤的熟悉旋律,便油然在我心头弥散开来,令我血脉贲张,激动不已。铁偕用极其简练的构图和淡雅温润的长方形大色块,建构起充满诗意的情感场阈,而对角斜向穿过画面的一行深浅不一的点状笔触,则似乎是人生不停跋涉的脚印在不经意间踩出的一条小径,又像是化作了铁偕为自己这幅作品所题的那首令人动情的抒情小诗:“这里的路蜿蜒在芦苇丛中/这里的路逶迤在泥泞深处/我就是从这里走出来的/脚板上有茧,就记着这里的路。”
铁偕还有几幅古意盎然、格调高雅的以古曲《阳春白雪》、《梅花三弄》和佛音《大地和风》为主题的新作。“乐在本心,而无古今。”其中的《听佛乐〈大地和风〉》,让我想到了红尘顿悟遁入空门成为弘一法师的音乐家李叔同,想到了他曾写过的一幅对联:“真观清净观,广大智慧观;梵音海潮音,胜彼世间音。”音乐是能净化人的心灵的,梵音或许更能使人超脱尘世、洗涤俗垢。所谓“海潮音”,即是佛音犹如波澜叠起的海水涤荡拍击之声,在叩击着人们的心扉。铁偕的这幅画也正有这样的力量。这是一幅用油画形式表现的禅意画,画面上既充满着一种“拈花微笑”式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精神境界,更荡漾着一种让人分明感受到的对“和风东来,普润大地”赞偈的祈愿祝福的曼妙乐声。
音乐是有色彩的。记得在学生时代曾听过一场前苏联乐团的音乐会,其中一个节目是用电子琴演奏的乐曲,每个琴键都配置有不同的色彩,随着乐声响起,背景大幕上便跳跃起斑斓闪亮的色彩。这自然是一种十分浅显直白的对所有乐曲不加区别的机械式转换形态。所谓“音乐有色彩”,实质上是从审美主体变化和所蕴藉的美学品格意义而言的,乐曲与色彩二者必须通过富于创意的想象从可听到可视的艺术转换才能得以实现。铁偕成功地实现了这样的转换。他在绘画和音乐上是一位难得的“通才”,这为他完成从乐曲到色彩的艺术转换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然而仅仅依赖于此还是不够的,其间更需要的是一种以当代审美观念和价值取向作为精神支点的创新意识,以一种新的切入点和开放性的观念,创造出全新的艺术样式,才能真正实现绘画形态与音乐语言的对接。因此我更愿意相信,这种转换对于他并非是灵感一闪的信手拈来,而是在创新意识驱使下经过长期苦苦追索后的水到渠成。
音乐是抽象的。正是应和了音乐的抽象性,铁偕的音乐油画也以抽象语言作为主体形态。他的那种具有强烈个性化的抽象绘画语言,已然成为他解读音乐的“逻辑形式”。他的那种对线条的运用自如、虚中运实、柔内有刚,并且成倍地放大了线造型的结构功能和运行力度,呈现出抒情的线性形式和富有音乐性的韵律和节奏,与音乐的构成因素形成了奇妙的契合。这种个性风格所具有的形式感和抒情性,我们或可借用一个音乐词汇来描述,那就是“变奏”。铁偕作品中色彩的铺排,以及笔触的挥洒,总给人一种浑然一体的感觉,在图像构成和形式语言上仿佛具有音乐和声结构的特点,兼之在画面上大胆铺陈的色块和粗放率性的色线运动形成的形式韵味,将这些绘画元素加以有机的整合,便形成了他作品的音乐性,并且让人联想起音乐中的“变奏”。
铁偕的抽象绘画,并不一味地追求纯粹意义上的形式美感,有时也因表现某些“标题音乐”的需要,而在画面中撷取少数模糊朦胧、似有若无的具象的因子。诸如古曲《梅花三弄》中腊梅的疏影,门德尔松《威尼斯船歌》中“贡多拉”船在水中的倒影,如此等等。可见对铁偕而言,抽象本身并不是他创作的最终目的,他的创作心理也并非是单纯的抽象视觉体验,而是在“为我所用”地采用了具有精神性意蕴的抽象语言作为主体之余,也善于从表现主义的具象造型中寻找图像资源,通过转化变成并丰富了自己的抽象绘画中的视觉词汇。而当这些表现主义的具象因子进入了他的画面,便就超越了原本所指称的范围,而被赋予了形而上的意味,具有了更为宽广的审美内涵。
大象无形,大音希声。这是当艺术作品足以调动人们丰富的感受和想象,所达到超越形象和声音的一种形而上的境界。铁偕的音乐油画也如同所有意蕴深刻的艺术一样,向人们提供丰富的生命体验和广阔的想象空间。而与通常意义上追求纯粹形式美感的作品又有所不同的是,它又将音乐的因子融入于绘画的形式语言之中,这种神奇的妙合便造就了铁偕的音乐油画在美学高度上达到的“大象无形却有声”的美妙境界。当人们在聆听乐曲之后所产生的复杂的、难以言说的优美情感被物化为画面上的图形,表现为与自己心灵契合的视觉形象时,便会产生强烈的共鸣。这时,铁偕创造的“大象有声”的画面即被赋予了生命和意义。在铁偕的创作过程中,总能将所有由乐曲引发的联想都进行主观的改造,用内心的意念和感受,操纵着笔触和色彩,画面上的每一笔、每一块色彩,都饱含着生命的激情,最终使作品呈现出富有音乐性的深邃审美内涵。他的笔触率意奔放,虬结飞动,在无序之中见到有序,见到深潜在画面之中的韵律和节奏,使人仿佛又回到了回响着愉悦旋律、和谐乐章的音乐厅里——只是此时是用眼睛和想象力在“聆听”。
由此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事。加拿大著名的肖像摄影家卡希曾为享誉世界的西班牙大提琴演奏家保罗·卡萨斯拍摄过一幅背对着镜头在舞台上演奏的照片。当卡希的摄影作品在美国波士顿博物馆展出时,每天都有一位老人在这幅照片前默默相对,久久伫立。博物馆一位工作人员充满好奇,忍不住上前问他是何原故。老人用灼灼逼人的目光瞪了他一眼:“嘘——!年轻人,你没有见到吗?我正在聆听音乐!”这就是艺术作品给予人们的想象空间和生命体验,也正如美学家克罗齐所说的“艺术完全由想象所驾驭”。无疑,我们从铁偕的音乐油画中也能得到同样的感受。因此,当我们走近铁偕的作品,用得上另一位中国的美学家朱光潜的一句名言:“慢慢走,欣赏啊!”
2013年4月草成于沪上系云书屋
(责任编辑:王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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