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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九洲:弗瑞尔美术馆观画记之二

2013-05-28 14:02:55 刘九洲

  弗瑞尔美术馆观画记之二: 董元《半幅江南》引出的审美问题

  每个人都具备的“本能审美”,正成为我们理解古代艺术品的障碍,在一件重要古画的品鉴中,可以发现这个问题。

  董其昌39岁时候,收藏了一件董元《半幅溪山行旅图》,后来他反复提及,使得这件作品成为明清之际的赫赫名作。这件绘画原是沈周藏品,沈周将其命名为《半幅江南》,《江村消夏录》著录中,记载了有董其昌讲的关于此画的故事:“余(董其昌)求董北苑画于江南而不能得。万历癸巳春,与友人饮顾仲方第,因语及之。仲方日:公入长安,从张乐山金吾购之,此有真迹,乃从吾郡马耆清和尚往者,先是,予少时于清公观画,犹历历在眼,特不知为北苑耳。比入都三日,有徽人吴江村持画数幅谒余,余方肃客惓甚,未及发其画,首叩之曰:君知有张金吾乐山否?吴愕然曰:其人已千古矣,公何谓询之亟也?余曰:吾家北苑画无恙否?吴执图以上曰:即是。余惊喜不自持,展看之次,如逢旧友。”这就是董其昌获得《半幅江南》的传奇过程,董其昌可能一直收藏此画,后来王时敏也看到了这件作品。董其昌题跋这件《半幅江南》,据说现在日本小川家族,有黑白影印本。

  最近数十年来,随着国内收藏的《夏景山口待渡图》等三件董元手卷的不断出版,日本收藏的这件《半幅江南》逐渐不被引用,在1999年的《溪岸图》争论中,仅在《Along the Riverbank 》第43页,刊登了日本藏本的黑白照片。

  明清之际,有好几件格局一样的《半幅江南》,目前仅知两本,除了日本那件,另外一件,收藏在弗瑞尔美术馆(图1),根据博物馆档案记载,以前所有专家都说这是日本藏品的摹本,所以,看画之前,我也没抱希望。

  

图1,弗瑞尔美术馆藏董元《半幅溪山行旅图》,又称《半幅江南》。

  没有想到,打开绘画,诸多早期元素令人目不暇给,把我吓了一跳,我当时感到这才是原作,日本那本倒可能是摹本。

  几天以后,我拿此画与日本藏本的黑白照片比较,日本藏本右上角没有树木,而且有意识收敛布局,而弗瑞尔藏本,右上角却是树木被裁切仅剩根部,不讨论其他,即便从《半幅江南》这个题目来看,也是弗瑞尔本更加可靠。而且右下角,弗瑞尔藏本并没有特别强调皴法,而日本藏本则特别强调长披麻皴,生怕人家不知道这是董元的符号,这透露了宋代之后的思想。

  弗瑞尔藏本画面的左边(图2),很多幢房子拥挤在一起,貌似叠加,有不太成熟的透视感,这是难得的北宋中期之前的特征,后来没有出现这样的画法。

  从习惯画法上看,画面中的屋顶略微设色,房屋后面有早期竹林,都是可以找到多处参照的早期绘画特征。

  从技巧上看,画面中部水边石块,日本藏本画得含糊且无力,照片上都能看出与弗瑞尔藏本差异很大。

  

图2,《半幅江南》中的房屋、渔船、桥梁叠加在一起,展示了早期绘画特征。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弗瑞尔藏本用笔没有丝毫遮掩,且变化强硬,看起来很突兀,一眼可知这是原作。因为底本一般都轻松自如,包含更多的原始、自然、突兀的因素,摹本一般都亦步亦趋,这是容易分辨的。前人为何没有发现弗瑞尔藏本更佳,此事颇不可解。

  仔细想来,“本能审美”可能是判断的障碍。每个人都喜欢看到那种集大成式样的、细腻的、和谐的山水画,人们说北宋山水画好,很大程度上是赞扬集大成式样的山水画,譬如说《早春图》,而在《早春图》之前的一些作品,即便是真迹,人们也不太容易扭曲自己的审美,去理解他们,譬如说,台北故宫收藏的五代《江行初雪图》、《山鹧棘雀图》、克里夫兰博物馆收藏的传巨然《溪山兰若》,北京故宫收藏的《宫苑图》。

  北宋中期之前的山水真迹,用笔都突兀、随意且粗重,后来的绘画越来越细腻,看惯了细腻作品的艺术史专家,一下子看到突兀、粗放的作品,很不习惯,台北故宫收藏的五代《江行初雪图》、北宋《山鹧棘雀图》这些大名作,都是用笔突兀,结构古怪,让人看了感到很不舒服,但是没有人好意思说自己不习惯这样的绘画。

  如果艺术史家依靠“本能审美”进行研究,不知道需要用历史眼光审查,那么弗瑞尔美术馆收藏的这种看起来很突兀的《半幅江南》漏网,是可以想象的事件。

  《半幅江南》未必是董元真迹,但是一定是五代、或者北宋早期的江南画,而画面右边树木上的苔点(图3),让我有点怀疑《半幅江南》的真实作者,更加可能是巨然的流派。

  作为艺术史家,应该注意到一个简单的事实,就是历史上的杰作,不会全部符合21世纪的审美观。反过来想,董其昌伟大之处,正在于此,他在400年前,就有广阔的视野,推崇这件古朴的、不完全依靠技巧立足《半幅江南》,且身体力行,他的山水画中,很多细节就来源于《半幅江南》。但是理解董其昌情怀的人,其实并不多,只有八大山人的山水,算是正面回应董其昌,其他人都是趋于细巧,与董其昌背道而驰。

  

           图3,《半幅江南》中的树木上有苔点,更加接近巨然的流派。

  据弗瑞尔美术馆东方部主任安明远介绍,《半幅江南》自1980年以来,已经大约三十年没有展览了,如果不是我特别提出,也看不到。

  误解《半幅江南》的根本原因,是以往学者习惯采用本能审美去审查古画。1970年代,辽宁叶茂台辽代绘画出土,是一个扭转这个思维的大好时机,但是学术界当时似乎有点不知所措,无人敢说“出土的这画很丑”这句大实话,其实北宋早期山水画不会很美,如果美得很,那倒是需要怀疑。

  这《半幅江南》也透露了米芾之前,董元、巨然并没有获得追捧的原因,因为那个时代大艺术家正在迅速“美化”山水,也就是集大成、细腻、和谐。山水画在大踏步前进,董元、巨然在北宋,几乎就是被淘汰的代名词——有了《早春图》,谁会看这样原始的《半幅江南》?谁会注意其可能存的历史价值呢?

  如果我们具备正确的艺术史发展观,具备一些考古信息,那么,在叶茂台辽代绘画、以及台北故宫收藏的五代《江行初雪图》、《山鹧棘雀图》构成的背景下,观察《半幅董元》并不困难,但是大多数人可能已经被本能审美搞得不会转弯了,所以才会导致《半幅江南》被轻视了。

(责任编辑:董晓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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