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全摄影艺术:菩提是一世茂密的丛林
2013-06-24 09:54:24 未知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
—— 三毛《橄榄树》
肖全在三毛人生最后的一段流浪时光中,担当了记录者与见证人。肖全一直这样充当着这样的角色。他所见证的,是一个个在历史与文化中,被放逐的灵魂,以及这些形色各异的,在文化异乡的乡愁。在这些游荡的灵魂的共同深处,是无法自己的,就快沸腾的脉动,直抵5000年前的空旷山谷。正如三毛,这位奇女子,只好用爱情这一形而上的具象,拼命撞击这灵魂深处的撕扯,直到终于舍下这苦难的肉身。
其实肖全自己也同样一直浸泡在这样的乡愁里,如同浸泡在福尔马林中的怪胎。用他的相机,一种异域文明的象征物,记录下周匝同样流浪的孤魂野鬼:北岛、崔健、张艺谋、杨丽萍、谭盾、王安忆……。这乡愁,正如同梦中的橄榄树,如同那些爱情寄予的玫瑰道场。此景依旧,情已遁远,空留这故地让人伤怀。
2011年12月31日,我照旧给肖全发送祝福新年的短信,用一种叫做手机的工业物品,发送苍白的,工业化的诗句,以此礼敬千年的君子之仪。肖全这次回复地有些慢,却慢悠悠地传来一个惊喜:“新年好,我正在机场去往景德镇。”
“你来景德镇?”
……
“一般我都是悄悄地进村,打枪地不要。哈哈!”2012年1月1日中午,我放下九江的母亲驱车赶回景德镇,肖全坐在接上他的车里,跟我这般说到,“我就是来看看,最想逛逛鬼市。”
孔圣人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肖全毫无预兆地,在2012这个美学意义的“世界末年”的元旦,横空降落,当“不亦颠乎”。
于是酒,便从中午开始,中途换个所在,直到晚上。
在三宝村里的世外陶源,面对千年不老的青山,千年流淌的溪水,肖全终于是醉了。用他噙着泪水的,独特的大红眼睛,直直地看着我,说:“哥们!你应该留在景德镇!做点事情!这么好的地方,老祖宗留给我们的东西,我们要传下去,不能毁在我们手上!”
肖全说这话,是动了真性情的。他说我们要跟老祖宗得接上气。“我来景德镇,就是来跟老祖宗接气的。”
肖全来景德镇“接气”之前,是个古玩的资深盲目发烧友,肖全买古玩,这在圈中快算是个大玩笑了。马未都[微博]曾跟肖全说,“全儿,你知道吗,漏网的好东西是不会先到你手上的,能先到我手上,估计还有可能。什么东西玩到最后,都是一个用心,好比你的摄影,能玩到今天这份上,也是用心。你这样子玩古董,还不玩儿砸了。”
“你知道吗?陶瓷其实我真的不懂。”肖全于元旦次日起了个大早,逛景德镇的“鬼市”——一种买卖碎瓷片的跳蚤市场,一边细细地看那些摊在地上的瓷器碎片,一边说到。
这些在鬼市里摊在地上的碎瓷片,正象征着中国悠久文化的破碎状态,它重新被发现着,被交易着,但少有人真的懂得这其中完整的深意。如这鬼魅的跳蚤市场,晃荡着各色谋食的人们,独独缺席的正是文化。这些碎瓷片们,早已寻不见当年的光荣与梦想,只残喘一点点掌心大小的气息,残言断句,哽咽着,默默诉说着我们这些围观者与买卖人的祖先们的飘逸真容。呵斥我们这些已经不再是纯正的,祖辈们的文化血脉上的中国人。
其实我们都是流浪者。
“大约80年代后期的样子,我在成都的地摊上,花十块钱买了一只碗,据说是唐代的,但我不懂,只是喜欢,也不太懂这些东西的意义,买回家后便随意放在音响上,有一次被音响的声音给震落在地,摔碎了。后来我把它又粘起来,那些裂纹,让那碗比原来还要好看。我就怔住了,发现老祖宗们太伟大了,一件东西不同的状态都能体现出美来。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到陶瓷,算是一个与陶瓷的缘起,直到我对陶瓷的痴迷,都缘起于这只碗。”
“后来逐渐地喜欢上了陶瓷,对我起了关键影响的人是我的老师马克·吕布。”
“但我在陶瓷收藏上,也基本上属于乱买,只要喜欢我就买。买回家的东西假的是绝大多数。有一次,我碰见两个河南的姐妹,跟我讲故事,最后我花了三十多万,买下了她们手中的东西,全是假货。让我受到启发的是我弟弟,他看见我这样地痴迷不悟,就跟我说,你这样乱折腾,却不见你去看博物馆。我就恍然大悟了,于是开始跑博物馆,大英博物馆、美国大都会博物馆、甚至一些偏远的地方,比如叙利亚、伊朗的一些。我说句实话,全世界的博物馆,我能说看过一半有了。有一次我在故宫[微博]看东西,还给那对河南的姐妹打电话,告诉她们这才是真的东西,你猜她们怎么说?她们说肖哥那些真的东西是什么样子?哈哈!”
在景德镇寒意正浓的晨风中,肖全消瘦而高挑的声音,是“鬼市”中的一个小小焦点。景德镇人是老练与世故的,像肖全这样的人,一眼便认出是个外地人。于是有人上来搭讪,问要不要元青花,要的话上门去看。
肖全向我眨眨眼睛,坏笑一下。
这便是景德镇的浅滩,诳诳早年的肖全,估计还有可能,如今肖全知道了,在这行当中,最不要听故事。
“哪有那么多的元青花,全是高仿。但是我一点也不后悔我买的假古董,你知道,正是它们,启发了我去回望我们的老祖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们也是有价值的,也是很美的东西。当我买回那些东西,把床都让给它们,我自己睡沙发,我觉得它们应该这样被尊重。后来虽然知道都是假的,但我真的不后悔。”
在景德镇,深水处据说专家如马未都的,都会打眼。
一些民间匠人,很好地继承了祖辈们的手艺,却在这个文化破碎的时代,不能获得其应有的尊重,于是稍事伎俩,弄出许多叹为观止的赝品来,恰恰是对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最大的反讽。
景德镇最应该尊重的东西,这些千百年传承下来的治瓷技艺,却被冷漠地忽视掉了,舍本逐末地搞些个故弄玄虚的东西,自大得不行,怕是悲催了祖意还不自知啊!
景德镇,是人类的景德镇。
它留下来的这山,这水,这不息的窑火,是人类共同的财产。谁可以独占?!谁可以随意解说?!随意破坏?!随意改头换面?!今天的景德镇,却好比唐僧肉一块,妖孽们的狂欢之所,满街厢的自大癫狂之徒,闹哄哄尘土飞扬,实在不要谈什么恭敬心了。
于是酒,总是充当着催人暴露自大的最好诱因。
三两老烧下肚,心中满满当当,已不知天下有人。景德镇的酒风劲得很,“桌上王侯”实在是满景德镇的好风景,史上如摔瓷贺岁的“斗富弄”,怕正是酒后的遗产吧。千年的景德镇,正就在这“桌上王侯”们的气焰中,就快消受不住了。
2012元旦之夜的酒,却喝得荡气回肠。
肖全站起身来,微微有些晃荡。
屋顶一弯新月。
1月1日恰逢腊八节,是释迦牟尼佛舍去苦行,受牧羊女乳糜供养的大吉之日。“我要去祭拜三宝村的山水,”肖全说道。
我赶紧差人又拿了一瓶黄酒,打开,取了用三宝村的河泥烧制的大碗。
肖全出门走向夜山。
山已无相,只有溪水之声。
众人便齐齐跪下。
我打开手机上的视听软件,三声悠远的磬响,三念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世尊食时,著衣持钵……”
这酒,却让肖全迸发出无尽的歉意与恭敬,对着虚空中森列的祖先们,洒下黄酒,三跪九叩。
这山,于是从黑暗中,显出一片茂密的丛林。
风过幽谷。
(责任编辑:佟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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