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郁达:老顽童霍克尼
2013-08-29 18:17:11 管郁达
一次,贵阳的艺术家董重突然和我说起大卫·霍克尼(David Hockney)。从去年春节说到现在,让我颇觉意外。
卢西安·弗洛伊德(Lucian Freud)死后的英国艺术界,风头正健的达明·赫斯特(Damien Hirst)和崔西·艾敏(Tracey Emin)要算是频频登场的明星了。相反,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就移居美国南加州乡下,今年七十六岁的弗洛伊德好友大卫·霍克尼更象个“乡间隐士”。英国女王曾授其限量二十四枚的“功绩勋章”,这是对艺术、教育、科学、公共服务有杰出贡献的个人的肯定。霍克尼之前,唯一拥有“功绩勋章”的画家是卢西安·弗洛伊德。盛名之下,一般人难免会受宠若惊。可霍克尼对于封赏,表现出一以贯之的不以为意,这个以嗜烟闻名的老顽童用一个自嘲的玩笑对授勋作出回应,他说:“只是我很高兴,他们没有对老烟枪抱有偏见。”他还拒绝了英国皇室为女王作像的委托,“我回答他们说,我正在画下英国的风景,她的国家。”年前在接受BBC采访时,他表示女王是个“了不起的人”,但是“我画人一般只画自己的朋友,我对拍马屁不在行”。早在1990年,他就拒绝了爵位,“因为那时候我住在洛杉矶,我觉得这不太合适。”“我不认为生命就是关于奖赏,”他说,“我会把它们都扔在抽屉里。它们对我来说没什么价值。我更看重生命中的友情。”
从早期的“游泳池系列”到最近描绘他家乡英格兰东约克郡的伟大风景,霍克尼一直都在寻求一种真实观看事物的方式,痴迷于眼与手、手与心之间复杂纠结的关系。在某种意义上讲,他和弗罗依德、培根(Francis Bacon)都属于那种忠实于技艺,远离潮流、离群索居的艺术家。一生致力于发现观看的意义,这是西方艺术史极为“古典”而且本质的一种视觉传统,从文艺复兴早期的卡拉瓦乔(Michelangelo Merisi da Caravaggio)、西班牙的格列柯(El Greco)到近代的戈雅(Francisco Goya)、透纳(Joseph Mallord William Turner)和塞尚(Paul Cézanne)、塔皮埃斯(Antoni Tàpies)、巴塞利茨(Georg Baselitz),包括桀骜不驯的罗斯科(Mark Rothko)、平淡天真的莫兰迪(Giorgio Morandi),都属于这样一种被中国的主流艺术史叙事遮蔽的历史。与达明安·赫斯特他们对艺术社会效果和观念的制造与共谋大异其趣。中国当代艺术追星成瘾,一直忽略了艺术的技艺快感和视觉观看的问题,其中的浮燥和片面,让后来的艺术家吃亏不少。二十年过去了,除了艺术样式的多样和一些用力过猛的观念、口号外,中国当代艺术在语言形式的建构和精神生活方式的创造方面,仍然建树甚少。
霍克尼自信,自己找到了一种崭新的观看和呈现世界的方式。他笔端辨识度极强的画面很容易让观众一眼难忘,不羁的色彩、感性的生活方式、享乐主义的图景。既体现了他在视觉发现方面的成就,也是一种特立独行的个人生活方式的象征。霍克尼被认为是那种类似文艺复兴时期艺术家,如达芬奇式的无与伦比的画匠。当艺术学校不再将素描功底视作艺术家的必要技能,他的笔端却永远流畅、多产而丰富多彩。而今,回忆早年接受的绘画教育,霍克尼表示,“老师只能传授技艺,而非诗意。”后者无法传授,只能在熟知前者之后,慢慢感受。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年,他开始制作照片拼贴作品,这种艺术的灵感或许取材于数十年前的立体主义。他将从不同角度拍摄的宝丽来照片拼贴成一幅图像。视之为观看世界的新方式。“我们对世界的印象受摄影术的影响,”他向BBC记者解释道,镜头或者镜面只能呈现光学投影,三维世界变成了二维平面,长方形的东西受到透视法则的变形,很少看起来是长方形的,“然而,如果你轮流睁开双眼,看到的图像实际上是不同的,因为双目所处的位置不同。”霍克尼老而不滞、活泼无碍,具有一个伟大艺术家真正的童心和好奇心,他热衷于各种形式的艺术实验,乐此不疲。他始终对新技术充满兴趣,尝试了传真机、宝丽来相机、智能手机,而今又是iPad和iPhone。他说,“我每天早晨用iPhone画下花草,发送给我的朋友,这样他们每天早上都能收到鲜花。”他告诉2011年出版了霍克尼谈话录《更大的信息》的作者马丁·盖福德,“我的花可以长期保存。我可以用一个小小速写软件画下它们,同时发给15至20位朋友,他们早上睁开眼睛就能够看到。”几十年来霍克尼与时代的喧嚣始终保持距离,他总是有一种内在的确定和宁静,这给他以信心挑战各种权威。这种特立独行、坚定自信的个性贯穿了他的艺术生涯,包括他最后义无反顾地进行风景绘画。比如,人们说风景画过时了,他就不信邪。在当今西方艺术圈,达明·赫斯特或许是英国炙手可热的明星,但老顽童霍克尼有自己的钟点,就像当年隐居德国哥尼斯堡的哲人康德一样。他是一个大胆的配色家,不知疲倦的实验者和童心永驻的老顽童。他相信自己的艺术将向世界提供一种新的观看途径,摆脱线性视角的限制。他专注于观看,从中获得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他享受这种自由。并一种狐狸的智慧小心地看护着这种自由。在欧洲的历史上,可能是由于孤悬大海、远离大陆的“孤岛意识”,英国人一直都与他们的欧洲邻居们保持着距离。也许,这种孤傲、矜持的“孤岛意识”,是英国艺术、特别是透纳以后的当代艺术,奇才不绝、创造力无穷的原因之一吧?
霍克尼曾说:“我从未看得如此真切!”——这是一句感人至深的话。看看我们身边的某些成功艺术家,除了自怨自艾地舔伤口疗伤、沉寝在昔日的辉煌荣誉之中,和热衷于做被市场包装的宠儿、娱乐圈里的明星之外,大都放弃了观看的乐趣和责任,将自己曾有的理想和激情淹没在一场场走马灯式的浮华盛宴之中。与商业合谋、与权力共舞,这就是今天中国当代艺术的盛世图景。
听说,霍克尼最近遇到大麻烦了,他的助手,23岁的Dominic Elliot突然暴毙。爱鸟及屋,我有点为他担心。此刻,老顽童霍克尼每天还在玩他的iPhone和iPad吗?我的心目中,他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痴迷于观看的发现和由这种发现带来的快乐。除了房子和车子,现在的中国艺术家在玩什么呢?也在画风景写生吗?在金钱与艺术之间,艺术家如何平衡?如何重返心灵的自由,藉此创造属于自己的观看方式和一种诗意的生活方式?这些,一直都是我感兴趣的问题。
(责任编辑:董晓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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