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国之绘画，发微于夏商，大成于唐宋。元季以降七百年，虽明号沈文唐仇，清有四王吴恽，然学者因因相袭，千人一面，终致画学规模日隘，末路穷途。清亡之际，纵观艺林，几无可赏之作，亦鲜能画之人;画学至此，岌岌危矣!幸国粹替陵之际，有大千稚柳，西渡流沙，负笈敦煌;湖帆宛若，魂追松雪，旁及山樵;悲鸿风眠，深学西法，以革时弊。诸君勠力，同心同德，民国中年，画坛再造，焕然一新;群星璀璨，百家争鸣，中兴之势，就此而定。

　　陈佩秋夫人虽生略晚，却正逢时。其诞于公元1923年，河南南阳人氏，字健碧，斋号高花阁、秋兰室，又名截玉轩。幼居昆明，性聪颖，善算学。公元1942年入西南联大攻读经济，后于公元1944年转入重庆国立艺专，得潘天寿、黄宾虹、郑午昌等诸公指授。其间，不为时流所惑，写实之外，浸淫古法;工笔写意，山水花鸟，广为涉猎。解放后，夫人就职于上海市文物管理委员会，并与谢公结褵。此后交游日广，所见历代名迹愈多，夫人自此潜心临古，孜孜以求，画艺遂有大进。此时佳构，如《临元盛懋秋(舟可)清啸图》等，皆神形毕肖，描摹入理;其亦得上海博物馆邀请，常为古画诠色修补，足见功力之深。宋元笔墨，自此可谓烂熟于胸矣。及至丙申(公元1956年)，绘《天目山杜鹃》一轴，全以宋人写生法为之，设色古丽，清雅异常。一时惊艳绘林，舆论翕然。夫人藉此获上海青年美展一等奖，全国青年美展二等奖;真乃厚积薄发，实至名归者也;而画坛之上，自此一女将卓然屹立矣!

　　此后多年，夫人力求化古为我，师法自然;常写花鸟，佳作迭出。名作如《风送芬芳图卷》，即从早年所临韫辉斋藏《八花图卷》所出，兰花水仙皆从写生，然笔之所至，色之所敷，竟高古脱尘;冰洁婉转，芬芳秀雅，倘如玉潭再生，亦当叹服。后又绘《赠沈元夫人蛱蝶图》《梅竹双禽图》等;皆融造化于笔端，引生机于绢绡。千古画人所尚神者，曰黄家富贵，徐熙野逸;所谓形者，则道君珍禽，湖州竹石;今于夫人处，真一管尽收耳!

　　七六年后，国门顿开，夫人兴致渐移于汇通中西，变法求新。一时如法国印象派大师马奈，雷诺阿者，皆为夫人所赏。受此启发，画境又变，愈重写生，设色豪放。尝作山水如《能量夺天日图》;花鸟如《碧涧幽栖图》，下笔形真景实，凝练精准;用色闪明鲜亮，饱满清新。画作阔笔淋漓，水墨华滋，略异正统，别有一功。知者谓其早年亦学四僧尤以八大为多之故，因能有此笔墨，诚非虚言。至九零年后，更有大青绿山水之法横空出世，名迹如《明河芳树图》、《树接清溪》等，构图大胆，层次分明，密而不乱，满而不塞;取油画之色彩，用古贤之笔墨，借造化之奇景;真开宗立派，前无古人者矣!零零年后，蝶身三变，日臻化境;至《溪山好处》、《大峡谷图卷》出，汪洋恣肆，墨彩交融，无形无法，全似飞龙在天，气吞八荒矣。

　　其于书法，行楷由蔡襄入手，后则多学云林，隶书则由《礼器碑》所出。其壮岁所书倪字，神形俱美，更兼雄健，常为鉴家所乐道。而后又学怀素，颇得草书心法，鸢飞鱼跃，银钩铁划，真画家中善书者矣。

　　噫!余观近世之画，常觉悲鸿有形而少笔，宛若守中而缺西，倩庵之辈，则厚古而薄今。然此三子者，皆各领风骚，并世之巨匠也。至如夫人怀抱今古，管领中西，独创一格者，真非天纵之才，实难及也!谓其大家，岂为过誉耶?今之好收藏者也众，常以谢陈比之管赵。谢赵于艺，各擅胜扬，别峰相见。而管陈于画，则路人能辨其高下也!吾国女史之中，先于管一千年则未见画史有载者;后于管者一千年，我佩秋夫人胜管岂止十倍耶?

　　今逢夫人九十整寿，又中华艺术宫新馆落成海上，各方贤达为其襄办大展，以彰海派艺坛之光华，诚艺林之盛事也。余后生晚辈，闻此欣喜，不揣鄙陋，作此前言，略述夫人画腊梗概;信诸君观后，当肯余言。

　　另成诗一首，以贺夫人九十华诞并祝展览圆满。

　　诗云：

　　云山苍苍，海水茫茫。东南屹立，高花堂堂。九秩隆庆，绘林荣光。巨笔如椽，远追宋唐。谦贤慈孝，德艺并芳。如月皓亮，与日同煌!

　　本文为《陈佩秋的书画艺术》一书并陈佩秋书画大展的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