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源初:对待艺术的平常心
2013-10-15 10:11:27 陈源初
原标题 陈源初:艺术上的平常心
在禅宗那里,“平常心”是学禅的人要做的基本功课。平常心就是平等心,平等心的最大好处,就是叫人从心理上消除紧张。禅宗指出,一个人有分别心,必定产生紧张、烦恼。说来,我们普通人面对任何事物,都会升起价值判断:好的、坏的。我们从来只接受好的,拒绝坏的,我们每时每刻,终其一生都活在这种作判断和有取舍的习惯中,这个方式似乎对于所有的人都不是问题。但在禅师们看来这是问题,而且是大问题。我们细想想看,我们人生中的痛苦烦恼从哪里来?无非就是对好的贪爱,对坏的排斥,当所爱的得不到(或得到又失去),所憎的躲不开,单这两项,就构成了我们人类不分种族,老少男女所有痛苦烦恼的根源。
如果我们一时难以领悟这个状态,只消看看杜尚的例子便好。说来,杜尚的下手处就在这里,他用现成品来取消艺术,就是要让人对于艺术不再起分别心,我们该记得,他一再说,做一个艺术家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活着,画画,做一个画家--从根本上说不意味着任何东西。实际上在今天事情还是这样。” “我已经有20年不去卢浮宫了,它不能吸引我。因为我压根儿怀疑评价的标准,而这标准却决定了卢浮宫现有的藏品才是值得展览的,其他不被考虑的作品是不值得展出的,它们或者倒也是好的呢。因此从根本上来说,我们让自己赞同这样的观点:迷恋是一时的,风格是建立在一个阶段的趣味上的,这阶段的趣味消失了,什么都跟着消失了,却有某些东西还应该留下来。这实在不是一种很好的解释,没有必要这么看。”)杜尚的能耐,一毫不爽,就是他具有别人没有的平等心。所以,杜尚做了什么作品,怎么做那些作品,其实毫不重要,他自己也从来没有认为它们有多重要,重要的是他做那些作品时的心态:他不在意艺术的权威,不接受艺术高于生活的等级 观,所以艺术没法让这个人紧张,在艺术前他是太放松了,他绝不来服从所谓艺术的律令,当然更加不设定律令。 他是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他叫艺术听他的。正是这个如此放松的心态,如此自由的精神,杜尚才说“如果你愿意这么看,我的艺术就可以是活着,每一秒,每一次呼吸就是一个作品,那是不留痕迹的,不可见也不可思的,那是一种其乐融融的感觉。”因此丹托也特别看好杜尚,认为“杜尚是形成这个艺术世界的思想者”。
如果说施坦伯格仅仅是一位批判者,那他的价值就很有限。我们都知道,衡量一个人的价值,不是看他批评了什么,而是看他最终建设了什么。施坦伯格的建设,就是以一个非常平常的角度,围绕着文艺复兴艺术和欧美现代艺术的图像学研究进行。而要看到他的这种建设的意义,就必需提出第二个背景。亦即施坦伯格中后期写作的那个背景。那就是,在70年代以后的欧美,尤其是在美国,兴起了一个非常强大的思潮,后来被统称为“视觉文化研究”,与此并行的所以说,形式主义理论不是空穴来风,它与当时的文艺实践有着紧密的互动关系。同时,每个艺术门类里的形式主义理论,都与其他门类有着很强的呼应关系。就在这样一个形式主义理论盛行的时代,施坦伯格作为一位青年学者,第一次对形式主义理论,特别是格林伯格的形式主义批评理论,提出了批判。,还有一个创作运动,即文学创作和艺术创作中的“后现代主义”。而这两个运动的一个基本特点,就是反形式主义。这有点类似于此前的50年,创作中的现代主义与批评中的形式主义是双轨的。
然后,大约70年代以后,创作中的后现代主义,与艺术史和艺术批评中的“视觉文化研究”,也是双轨的。正是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出施坦伯格的与众不同之处:在美国艺术史和艺术批评中的形式主义盛行的时代,他是一个坚决的反形式主义者,而在美国艺术史和批评史中反形式主义盛行的时候,他又重申了形式主义的必要性。通过以上说的所有这些,我们应该不难体会,西方艺术在1960年以后受东方禅宗影响后所做的事,就是为了去除分别心,换一付平常心。艺术的外形有什么重要? 什么纯粹的平面不纯粹的平面!要紧的是艺术需对我们生命有益!而所有的紧张都是对生命的磨损,我们甚至看到波洛克和罗斯科在这样的紧张下断送了性命。所以 “盒子”类的艺术,外在不美,可是内在另有大好处。这个好处,就像铃木大拙在哥伦比亚的讲座上告诉西方人的:禅的目的是获得一种新的生命观,然后,来自外 界的压迫感突然间象巨大的冰山一样融化。生命便能像花朵那般张开。如果我们能学会用平常心对待艺术,也会象这个样子-一切来自艺术的压迫突然融化,你就能 自由,就能“其乐融融”。日本另一位禅者久松更为清楚地描述说:“在日本,从事各种不同活动的专家们,他们参禅的目的是摆脱他们的活动,超越他们活动的限 制……当他们从事各种不同的活动而仍然停留在各种不同的活动时,这不是禅的态度,这些活动之中没有自由。”
杜尚具备的,正好就是这样的状态:从事着创作,但完全不停留在艺术当中,因此他有大自由。就是在这个层面上,杜尚等于禅。也因此,来自杜尚,来自禅宗的当代艺术的着眼点在“心”之美,不在“形”之美。起自杜尚的当代艺术的确来自一个不同思路,因此它让西方人感到陌生。当杜尚1917年刚抛出小便池时,它不被人接受并当成垃圾扔掉,那是因为陌生;当1964年 沃霍尔把包装盒放进纽约的画廊时,丹托看见大吃一惊,也是因为陌生;西方学者在长达近半个世纪中,对于小便池和沃霍尔盒子类作品,迟迟拿不出美学理论来, 更加是因为陌生。我们回忆一下看,现代艺术理论家弗莱一开始并不喜欢现代艺术,但一旦他看出塞尚等人的画中具有与古典艺术同样的结构形式时,他就喜欢上了 现代艺术,那是因为有了熟悉的东西为依据的缘故。
这个情况在当代艺术中没有出现。并不是在当今时代没有像弗莱那样的聪明人了。聪明人有的是,但由经西方理性系统训练出来的聪明人看不明白那些个盒子,木片,砖头究竟怎么可以建立起美的理念。所以丹托才会用紧迫的语气说:“当艺术品开始像平常物品时,艺术的定义问题就在20世纪成为一项紧迫的任务。”说来难以相信,在遍地聪明人的西方艺术理论界,就是迟迟拿不出当代艺术的审美理论来。一直迟到80年代,西方艺术史论家们才不过是开始接受这样一个现实:固有的艺术理论的确有了危机。因为无论是古典审美还是现代审美标准,在盒子类的艺术面前根本派不上任何用场,而这些盒子们却占据了艺术的主流。批评家已经无法继续把头埋在沙堆里了。
在1982年,美国国家学院艺术协会主办的《艺术杂志》曾经组织了一期专号,题为“艺术史学科中的危机”,打算开始来讨论史学界面临的危机,结果,专辑中的大多数论文根本没有涉及危机这个主题,说的只是艺术史学中一些旁枝末节的东西。显然,西方的学者们到了80年代,即使已经认识到了问题,也还没有人真正准备好要来解释60年代后新出现的艺术品种。一位英国学者在一篇1986年写成的文章中向我们描述:“我曾经在一次英国艺术史的全体会议上,亲眼目睹了画家霍华德·霍奇金(Howard Hodgkin)有礼貌地责备艺术史家们太不关注当代的艺术作品了。”当时倒是一个局外人,哲学家丹托肯挺身而出,愿意对盒子类的作品此进行美学的探讨。首先,他在1984年的一篇论文中公开宣称,现代主义艺术已经终结了。当然,宣布现代艺术终结是一回事,建立当代艺术理论是另一回事。建立理论这个事对丹托也非常不易,他是到1997年才把“艺术的终结”这个想法写成专著《艺术的终结之后》,而其中主要的篇幅谈的是现代艺术为什么会终结。艺术的终结,只是终结现代艺术,而给当代艺术建立美学理论,是在他2003年 发表的《美的滥用》一书中,才算是对当代艺术做的美学建设,而当代艺术,就是平常的艺术,不是精英艺术,非常艺术,先锋艺术。我们从丹托的书中看到,他这个算是站在当代艺术理论最前沿的人,实际上也并不曾为当代艺术给出一个类似现代主义的“有意味的形式”那样传神而简洁的审美定义。这实在是因为,当代艺术的审美性太难把握了。不过至少,在80年代中期,(现代主义)艺术终结的观点在西方开始广泛流传,德国的艺术史学家贝尔廷,在1983年出版了他的德语著作《艺术史的终结?》(1987年被翻译成英语),提出了和丹托同样的看法,并提醒人们注意,艺术史学科正出现危机:首先,当代艺术的确宣称艺术史已经不再沿线性的路线向前发展;其次,艺术史学科也不再能提出处理历史问题的有效途径。
释迦摩尼正是从这个问题进入的:是什么构成了我们人类的痛苦烦恼?什么是摆脱的途径?结果他发现,人一味贪念好事,拒绝坏事(而好坏的标准是人根据自己利益设定的),这个做法非常不明智。因为任何事物永远都有两面,比如生是个好事,但生了之后必定有死,这是个自然律。可我们却只肯接受一件事情的一半,拒绝另一半,结果总是对无可避免的事情作 徒劳的挣扎抗拒,或贪念执着,当然只能是烦恼丛生。这个状态佛家就叫“无明”-活得不明白。而人应该学会清明地认识事物的真相,接受它并活在其中,那么一个人就可以免去许多无端的冲突烦恼。比如可以免去徒劳渴望永保青春的烦恼,免去渴望永保声名财富的烦恼,免去恐惧死亡的烦恼……因此佛家给我们指出一条解 脱之路,就是去掉“分别心”,当一个人不起分别(好,坏),他就不起贪心(好的我要),不起嗔心(坏的我不要),他就能得到平静,生命就处于祥和喜乐之中,而这份无执着的平静心态就被禅宗称为“平常心”。
(责任编辑:董晓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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