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大学临摹《溪山行旅图》，开始是照猫画虎，完全不知所云，我们一直在研究笔墨是作用画出来的，这豆瓣皴是怎么皴出来的等等，但是落实到工作当中的时候，我觉得特别无趣。但是我有一次在华山，正午十分，那一刻点醒了我，当时山是背光的，山系特别整体，而且又黑，你自己走的路却是光斑白色的，我突然悟到《溪山行旅图》就是这样的，所谓的形式是把自己的印象放大了!中国绘画的一些特殊方法，这方法实际上是完全有当代性可言的。”这是郝量经常会对人讲的一段自己的经历，或许那一个定格的画面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脉，“知识考古”成为他绘画的方法和取之不尽的源泉。

　　早上等在郝量的工作室里，看到很多昆曲的碟子，未完成的画稿和简单的工具，都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我第一次看到那么大的绢本，未完成的青色竹子让画布显得很旧，刚刚从美国大都会的水墨论坛归来的他进门就抱歉来晚了，很透亮的眼睛看上去有点疲惫，然后领我到楼上的茶室，就谈起这个周六就要在蜂巢开幕的个展——“幽邃之地”，这是郝量在国内的第一次个展。

郝量工作室外

郝量工作室内

　　耗时一年的巨幅手卷《水火不容》

　　雅昌艺术网：听说你这次要展的一件新作品本来是去年差不多能完成，但是你自己不满意，等于又重新做了是吗?

　　郝量：对，为了这个展览有一件新作，一张大的手卷画，画到一半的时候，觉得前半部画暗掉了，太闷了，整个结构不好，就决定重画，所以就推到今年了。

　　雅昌艺术网：是一副14米的巨幅手卷作品，名字叫什么?

　　郝量：两个名字，我自己叫《水火不容》。白老师取名叫《坎离齐观》，八卦里水火两卦，这个卷子前面的楹首是白老师题的，这个卷画耗时接近一年。

　　雅昌艺术网：那说不要就不要了?

　　郝量：裁了一半又开始画，后半截感觉节奏还行，又重新画前半截，又合拢，又重新调整。重画的时间是去年十一，这个画整体是今年二月份彻底完工的。

　　雅昌艺术网：这次展览是近三年的一个创作总结，作品一共是多少件?重点是2013年的新作吧?

　　郝量：七件。我这三年时间重点关注的两个题材，一个手卷绘画，一个是册页绘画，两个最传统的形式。

　　雅昌艺术网：从什么时候开始决定要做这样两个形式的?

　　郝量：挺早的了，都是10年前的时候已经开始着手了，只是到了11年的时候觉得各个方面比较成熟了，开始慢慢画的。作品这次展的也不是很全，因为我的作品收藏主要是在海外，我的画廊在海外，有些藏家的作品要借回来很麻烦，包括报关什么的，有几件很好的作品没回来。有一些遗憾，希克手上两件很好的作品也是因为报关的问题没有拿回来。

　　情有独钟“手卷”和“册页”

　　雅昌艺术网：你之前谈到的这回的展览汇报重点是这两年完成的“手卷”和“册页”，我们就从手卷和册页入手来说，这两种形式上的东西，为什么是你觉得特别想要的?

　　郝量：绘画有三个东西是我最迷恋的，一个是时间，一个是空间，时间和空间的关系，还有就是语言，绘画的本体语言，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对我来说我一直迷恋这三个问题。从这个出发，我研究到中国绘画的手卷和册页这两个形式，发现它们是最特殊的，时间、空间、语言通过这两个形式为载体做到的一种特殊性。西方是没有的，西方所谓的插图画还是讲究情结的关系，中国的册页在这方面非常模糊。

　　比如讲我画手卷绘画会发现跟画一个完整的单独绘画完全不一样，方法不一样。现在看到一些中国画系统的人，画手卷，大部分都还是当成一张完整的画就好，其实古代那个东西不是这么回事。古代绘画把时间、空间压缩在一个场景里，很像电影，他这个画面的完整性不是靠透视，不是靠对空间的准确认知，它是空间和时间结合之后形成了一种流动感，像我们听音乐一样，他这个作品的完整是靠视觉平衡在完成，有点儿像我们看蒙德里安、康定斯基的绘画，这又指向了一个问题，中国绘画的内容是如此的确切，一个游记或者是一个古诗，但是他所传达出的美感又是那么得抽象，这个东西跟西方现代主义绘画又完全相反了，西方是通过抽象的形式传达一个准确的意思。这个会让你觉得越来越有意思。

　　雅昌艺术网：这个东西会一直做下去吗?

　　郝量：会一直做下去，这个东西的探索越来越有意思，越深入越有意思。

　　雅昌艺术网：这个是你在看了大量传统的东西之后发现的?

　　郝量：不只是我发现，书上有一些提到，需要你自己的体悟。

　　雅昌艺术网：这种体悟是怎样完成的?

　　郝量：我曾经画过一个手卷《游记》，画一个对世界的认知，这个认知过程是复杂的，通过这个手卷绘画可以处理布控空间的存在，并置在一起，但是又可以完整，形成一个整体——三段：仙境、自然界到人体内部，这个认知是很有意思的，人的主观和客观之间的认知关系。

　　雅昌艺术网：听起来跨度如此之大的东西都要在一件作品中完成? 所以这种形式提供了这样一个独特的载体。

　　郝量：一件作品中完成，最后你发现找不到其他更合适的的了，再说到册页，可以聊到和新绘画的关系，这些东西是有当代性可言的，中国画的绘画方法、工作方法是值得我们思考的。我们对于一些空间的认知，怎么把希望表达的外在空间落入到绘画之中，中国不是靠准确的写生做到的，中国人非常重视的是一种“观察”，宋人讲“格物”，格物落实到绘画当中就是观察方法、认知态度，但是你看到没有中国画当中有一些特征，他会把你记忆的东西放大，而不是不会太准确地表达此时此刻。

　　读大学临摹《溪山行旅图》，开始是照猫画虎，完全不知所云，我们一直在研究笔墨是作用画出来的，这豆瓣皴是怎么皴出来的等等，但是落实到工作当中的时候，我觉得特别无趣。但是我有一次在华山，正午十分，那一刻点醒了我，当时山是背光的，山系特别整体，而且又黑，你自己走的路却是光斑白色的，我突然悟到《溪山行旅图》就是这样的，所谓的形式是把自己的印象放大了，中国绘画的一些特殊方法，这方法实际上是完全有当代性可言的。所谓的当代，中国画的当代性是需要古代的一些点，需要在深入了解这些点里头结合一些新的工作方法把它放大。

　　雅昌艺术网：对你来说这样足够了，这里边有无穷无尽的资源了?

　　郝量：完全够了，深度、广度都有。

　　“好古摹古”的童子功

　　雅昌艺术网：你本人就是四川成都人，后来在川美学习国画，在传统书画上有很多涉猎和研究，小时候有受到家里或者什么人在这方面的影响吗?

　　郝量：我小时自己喜欢画画，加上我爷爷是喜欢传统中国画，他是电影导演，对这个兴趣很大，我姥爷也很支持我的，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姥爷给我安排过继给他一个亲戚，就是干妈、干爹，没想到干妈的父亲是张大千的弟子，当时跟这些张大千、黄宾虹都有来往，家里也做收藏，老先生虽然是画画的，但更是一个鉴赏家，我当时当然很小，小学三年级就跟着他看一些，当时哪儿懂那么多，他就跟我讲宋画、元画、古代的，但是慢慢兴趣就培养起来了。所以我跟别人不太一样，我对传统那么痴迷还是从那儿开始的。

　　考川美很重要的是觉得央美、国美不好考，川美又离家近，就选择川美了。川美有它有意思的地方，空气自由，自由的状态才能够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学院没有那么多桎梏，你就不用考虑其他的问题，就是把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做出来就可以。在川美到我遇到很好的老师——傅正超，他们是一个特别尊重传统的人，尊重中国古代绘画，很鼓励我去做这个研究，可能在他眼里我算个人才，给了我很多鼓励和帮助，当然你就有信心，就做自己爱做的事。

　　雅昌艺术网：大家都知道川美里边其实非常重要的一块是油画，尤其是当代艺术性上有自己的一块领地和大批的代表艺术家，在这样的氛围中，你所从事的的国画绘画，是否受到一些来自他们的一些影响或者说不确定的一些打击?

　　郝量：我们那个时候在川美学习，当代油画完全影响到了国画，画国画的人大家很多都是干脆想别干这个了。全是搞流行的新奇的东西。我们美院特别赞赏的是一种成功学的艺术家，因为学院的宣传成功，争相模仿、膜拜。自己也有过恍惚，你会犹豫，这种东西能是好东西吗?你觉得难道我真的是我的认知是错的吗?会有这种恍惚，所以真吃了定心丸是遇到徐累老师，他肯定你的想法是正确的，这个对年轻人非常重要，关键时刻遇到一个人非常重要，要不然就走到另外一个路上去了。

　　和徐累的一次长谈

　　雅昌艺术网：听说是在高中的时候是看到了徐累的一个画册，隐隐约约觉得这可能是你感兴趣的方面。关于徐累也是后来成为你的老师，看你们的作品也有很多气息相通的的地方，当时并没有接触到他本人是吗?

　　郝量：讲水墨的事我觉得国内年轻人的实践绕不开一个人就是徐累，徐累的实践不能放在现在看，因为徐累的实践是从九十年代初期开始的，而且徐老师当时的实践状态，跟当时周边大家做的事情是截然不同的，当时国画最流行的九十年代初最流行的冯大中的老虎，何家英的人物，但是徐老师的实践跟这个东西完全是两回事。我们作为年轻人看到他的作品的时候都应该是九十年代末期了，97、98年以后，当时给你一个印象，这个作品跟市面上流行的中国画是截然不同的。你当时的理解也是有限的，觉得跟传统有关，但是又有距离，觉得有意思，就关注了。肯定或多或少开始影响你的一些工作状态了。我一直说徐老师这个实践是打开一扇门的人。

　　雅昌艺术网：真正跟他有直接的接触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是今日美术馆的大学生提名展吗?

　　郝量：我刚刚上研究生，当时一件作品参加今日美术馆大学生展，当时没得奖，但是徐老师把我的作品提出来了给了一个奖，然后经朋友介绍认识的。

　　雅昌艺术网：后来有跟他沟通过吗?为什么欣赏你的这件作品?

　　郝量：他首先觉得这个小孩的东西来自传统，再有这孩子知道变，他觉得这个很好，跟大家不太一样。那时大概07、08年的时候。

　　雅昌艺术网：经人介绍之后跟徐累老师有过一个长谈还是怎么样?

　　郝量：长谈，那一年徐老师约我在今日美术馆咖啡馆见面，当时我带着另外一张画，徐老师看了还不错，徐老师在今日美术馆开会，说去我家吧，就开车带我到他家看他的那些画，聊天、吃晚饭又聊天，后来他把我送到地铁站口我坐地铁回去了，那时候我住在我朋友家头，就是这么一个过程，是冬天，我记得非常清楚。

　　雅昌艺术网：这一天谈的东西对你来说是什么?像你说的吃了定心丸?

　　郝量：这个很重要，让自己定下来该怎么做事情，徐老师我认为是一个综合素养特别好的人，他这个人会让人蛮崇拜他的。最重要的是他不是死读书的人，他能变，什么东西有他的观点，能形成他自己的观点。

　　雅昌艺术网：从那儿之后就按照自己的想法绘画了。

　　郝量：一直坚持到现在。

　　“传统”是一个知识系统

　　雅昌艺术网：很多对你的采访当中大家都提到来自于传统，但是又在当代上做一些变化，其实我看很多资料，包括你刚才说的其实你那个变化还是在传统里边找一个缝隙，而不是不是站在今天的点上回望。

　　郝量：就要讲到什么是当代艺术的问题。我有我的理解，包括我看西方的一些作品，我有很多我个人的一些看法，我把传统不是当成只看一个绘画，而是把传统综合地来看待，包括一些书本，包括绘画、书法各种门类、文艺，算是一个文艺，当成一个知识系统，看成一个知识系统，你要做这门功课，你要做这门学问首先把知识系统首先了解。开始这个过程比如是我读《六经》，你要把这个读完，从头到尾读完，还要理解，这个时间挺长的，现在看这个过程也蛮长的，从小开始，并不是说读大学才开始的，这的确需要一个准备。

　　雅昌艺术网：一定要有这样一个时间的积累才能做完?

　　郝量：是一个准备，现在当代艺术一个特别关键的东西就是要提出新的方法论，要提出新的世界观，这两个东西要有一个契合和连接，我在这个工作当中，可能有一些我个人的方法，就是把传统当成一个知识系统，这个知识系统怎么跟当下发生关系，这个东西是要总结的，我觉得这里头不是空谈，不可能空谈出一个什么特别准确的观念来，不会产生像“达达”这么一个名词，我觉得中国的文艺是很琐碎的，很讲究一点一滴的朝朝夕夕的东西。

　　雅昌艺术网：刚在在下面看到很多昆曲的音乐碟，听说有时候你们还会去外地专门听昆曲，捧角儿，这俨然是一个古人的活法啊?

　　郝量：最新的生活也过，在这个时代就是丰富多彩，你要的就是你自己选择的。

　　雅昌艺术网：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你觉得哪个朝代更适合你?

　　郝量：我自己最喜欢的是时代变迁的时候。比如说五代十国的时候，唐到北宋那个时候，那个时候特牛，你看整个宋代绘画范式全是从那儿来的，包括宋词，包括文学的研究方法都是，主要是这个转折期的时候形成一个新的方法，新的样式，包括我们知道的宋画当中起到奠定作用的荆关董巨、郭熙、黄全都是五代的画家，我喜欢元朝，元朝你不要看政权稳定，其实是一个社会变革期，什么东西都在新的萌芽，绘画的感觉，文学的写作方法，语言系统中间，你会发现元以后到明清跟现在的语言更接近，你读书的时候发现更简单一些，你读唐人的书，唐到宋的书还要难一些，元代一些绘画也是，文人画的方法，新的路数、包括生活，市井之人可能会跟社会形态越来越接近，越来越有关系了。

　　我还喜欢明末清初，它丰富，有一个说法那时候是中国的文艺复兴，绘画上高山林立，各种各样的样式，我们老说董其昌南北宗在那儿定格，其实不是那样的，董其昌只是一支，各种各样的，大师，出版业、纺织业发达，生活开始了转变，人的趣味也在变化，所以感觉很丰富。

　　2015年个展：一个叫 “王世贞”的人

　　雅昌艺术网：2014首次国内个展就要开幕了，之后还有什么大的计划吗?创作上或者展览活动上?

　　郝量：一直在准备的是明年初维他命的个展，一直在做的一个计划，包括前期准备工作做了可能有两年了。

　　雅昌艺术网：通过对传统中个案的研究和阐释来进行自己的创作，你选择这种方法的原因是什么?

　　郝量：我一直觉得是到我们这一辈了，工作的意义在于深入，有些东西要得出一个结论的时候必须要到一个很深的程度，不能贩卖文化符号，那就没意义了。日本这个国家做的很好，你看他对中国研究的深入，近代的这套研究系统特别好。我才写了一篇纪念高居翰的文章，我里头讲一个事，现在大家对高居翰的去世引起这么大的反响，但是现在我们通过一个美国人了解自己，这个美国人的老师是日本人，稻田修二郎，稻田的老师是清末的文士们，他们受罗振玉影响很大，京都学派的理论基础是我们的嘉乾考据派和欧洲的实证主义，这两个是他们的整个学术基础。所以很多对于我们自己的研究不够深入，才会出现这种现象。

　　雅昌艺术网：介绍下具体的内容?

　　郝量：一个关于王世贞研究的主题，他是明代鸿儒，影响了整个明末清初文化的一个人。王世贞，王謇的曾祖父，文坛祭酒，七子之首。他倡导“复古”。为什么做他的研究，因为对我现在而言只是我的工作看似复古。中国有一种复古反而能够创新的观点，他就是这样的，这些观点对我来说是有用的。还有这个人有意思，我看了很多关于他的文献、书包括他自己的一些文章，他研究历史，写诗词，他当时是一个政治家，建了一个园林叫“燕山园”在常熟，他那个园林每天早上开放，让当地人来看，他自己做导览，很有意思。

　　雅昌艺术网：这个事听着很有“当代”啊?你的作品全部都是跟这一个人有关的?

　　郝量：对。我想通过研究一个文人的性格来更深入地了解我们的传统，就这么简单。

　　雅昌艺术网：期待，感谢接受采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