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京途中朋友闲聊。此时彼地彼时此地皆在须臾间了。以前相聚多半借谈艺术掩饰去不掉的俗心，后来谈桌上美食兼论入眼的美人美物，不再扭捏。到这年岁，口中又仿佛离不开家庭保健之类新鲜而生僻的名词。年龄引出的毛病被人注目在今天也是可以相互间炫耀一番。由健身自然也谈起了两只轮子的自行车。

　　几天后回汉。装配好的自行车推到眼前。网购裸车一辆。“永久”的，老牌新款。30年前，骑过一辆永久，也是墨色，配件十足。不像这辆，后座没有。须知，这意味着过去载人兜风的乐趣跟着也没了。

　　自行车在大街小巷市井宅第中穿行或是摆放，对中国人而言，承载更多的是岁月与时代记忆。过去电影自行车出现的镜头，总与譬如弓腰奋力踩蹬传送情报或是神清气爽花红柳绿的场景连在一起。记起当知青下乡，画速写想多看一眼风景，借得一辆自行车，粗悍结实。乡间泥路，水牛蹄印和车辙被日光塑成刀刃般坚韧，骑上去颠得屁股几乎挨不到座板，还不好意思向人谈起。车子却依旧完好。

　　又记起多年前，画友置新车一辆，喜爱有加。恐刹车多了会磨损镀铬的光亮钢圈，故强限每日动用手刹次数。一日遭险，无奈当日刹车限数已满，情急中只得用汉腔本能地大喝：“借一刹哟”!果敢地预支了次日“一刹”，终化险为夷。现在想起，不知这则笑传起因是骑车人眼前恍现出美景还是丽人?

　　看今日人们像镶金牙或是办嫁妆一般热衷装饰私家汽车的兴致，也是从那个好不容易拥有辆自行车的年代落下的癖好。许多人都会记起，当时，就是链条盒也会拭的锃亮精心选一根剖开的彩色塑料管沿边裹起。物质匮乏的年代，人们心灵手巧的优越，无时无刻不在与工业产品进行温柔的抗争，半推半就透出一种混杂着珍惜和惋惜的自尊。

　　春暖花开，校园里骑上自行车，两耳生风，身边掠过年轻人满面春风，心生欢喜。现在自行车两只轮子逢山过山遇山涉水，更有惊人车技风行，简直是为所欲为。自行车，已是当今日常生活器物中“诗意的存在”。哪像驾车，端鸡汤式地掌着方向盘目光直勾勾前方丝毫懈怠不得。平时看惯了的景致因骑车速度和视线高度的改变有了新意，目光也变得十分富裕，一味忙碌的惯性将无从享乐的闲置时光似乎也拽了回来，现出难得的一丝无聊。其实，许多我们看起来稀奇古怪的想法，就是生成在目光左顾右盼的现场。

　　目的地存在的距离，让我们对出行方式的选择更加理性也更加挑剔。自行车转速的自控，现出自主便捷随心所欲。是谁给这两个单轮的交通工具起了个这么贴切的名字——行路——用自己的方式。自行车，因此永久。

　　口中常说社会发展前行的车轮碾过一切。心中却百般感念那位闲聊的朋友。让行为制造记忆的同时，紧跟着也制造了现场。原本，只是坦露了一番怀旧情愫，不想却撞上了时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