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例的意义
2014-05-14 16:26:58 云雪梅
——佃介眉艺术刍论
今年是佃介眉诞辰120周年,现在恐怕只有少数人知道。好在今年中国美术馆要举办他的展览,人民美术出版社也要出他的画集,大家可以对他了解得更多了。佃介眉的艺术成就和文化选择所提供的范例性可能也会引起人们的关注——毕竟在艺术形态多元化的今天,传统文化的复归已经开始由清流状态向普遍追求转变——多一个范例,就多一分信心,希望不是我盲目乐观。
佃介眉,广东潮州人,生于光绪十三年(1887,丁亥)农历端午,1969年去世,除了晚年应邀去过一趟汕头,从未走出家乡。佃介眉一生以教书为业,书画篆刻、为文作诗与他的主业有关,但又都是余事。
佃介眉早年失怙,大伯父月汀公(1852-1924)无子嗣,视介眉如己出,介眉称其为“嗣父”。佃月汀精鉴赏、富收藏,箧中多历代书画、古籍、珍玩,自称汉瓦晋砖之室主人;诗文亦佳,篆刻精谨端庄,尤工真书,尝手书俞樾《春在堂全书》百卷,为后世所重。佃月汀对古文字学、对明清学术的关注,以及书画、篆刻技巧无不深刻地影响了佃介眉,并成为佃介眉一生重要的学术背景。
浏览佃介眉的书画篆刻作品以及诗文稿,一个特别明显的感觉就是他的古文字学根柢深厚。清傅山有言:不知篆籀从来而讲字学书法,皆寐也。佃介眉也曾刊清代顾岭诗“治印不知篆,便是门外汉。尤当古籀先,方免死石叹”,来说明自己对古代文字的重视。征诸作品可以发现,佃介眉从三代钟鼎到秦篆汉隶,其下心研究的轨迹十分清晰,而其醇厚天然、古朴大方的书风正建基于此。
可以说佃介眉是直承清中期以来的碑学传统,在20世纪的书法篆刻史上风标独立的大家。
佃介眉的典范意义,绝不仅仅在于他对古文字的兴趣,而是由此引发的一种与古人为伍的文化自觉意识。佃介眉不是著作等身的研究家,但他在书画题跋、诗文稿中谈到的先贤、掌故之多,烂熟之程度,往往令其研究者不得不检阅大量辞书、文献,方略知一二。佃介眉的学术背景与历来文人艺术家一致,他熟谙魏晋名士、历代诗文、丛志、艺术家、遗民和民族英雄,对宗测、李白、白居易、韩愈、黄公望、沈周、董其昌、吴宽、邝露、陈子壮、黄士睿、陈俞辉、石涛、王醀、董邦达、江石如、徐花农、黄遵宪、彭玉麟、张士钊等等,无论其艺文或掌故都能随手拈来,如数家珍。他也研究记录寓潮、居潮的文人画家,但又避免“出于一方师友”,而力求博闻于“古人标致”——古人不仅激发他的艺术灵感,更滋养他的心灵。久而久之,与古人为伍成了他安心立命的所在。黄挺在《意识,学养与艺术创作》一文中谈到佃介眉的“遗民”意识以及交游圈对其艺术的影响。其实,“遗民”话题也好,交游圈子也罢,只是壮岁时日偶一为之的调剂。而长伴佃介眉最后20年的却是古代的文人艺术家。长期浸淫其间,古人的肺肝虽不能移入其胸腑,但心灵相通,古人的意念、精神自然融入他的骨髓而及于毫端,成为自觉的追求。体现在其绘画上则是坚守文人画正脉。他临习的对象,包括元黄公望、明沈石田、李绍箕、李醉鸥、清王醀、石涛、董邦达等,其中李绍箕、李醉鸥虽算不上一流,但都渊源有自,是明末松江华亭嫡派。至如董其昌的思翁笔意则更是被他奉为圭臬。他选择记载的乡邦画家,多是诗书画印修养深厚的文人,笔墨气质追求古厚清寂沉实,个人修养讲求超脱高蹈的气度,是历来对文人画家的常用尺度。佃介眉虽然一生没出过远门,但眼界并不狭窄,清末民初以来发生的社会与学术变迁他都很清楚。时尚与新潮对他的影响,只是更增强他坚守文人画正脉的自觉意识。对于今人而言,佃介眉的启示正在于此:不为时流所动,时刻清醒地把握自己在历史脉络中的位置;非与古人为伍,难有文化的自觉。
佃介眉的典范意义还在于他冲淡平和的心性与生存状态。如果以60岁为界,佃介眉的前半生家庭经济相对优裕,生活总体比较安逸。尝自署艺蔬道人,画作多以平常之心,描绘平常之物,如三秋小卉、家园蔬果、平林江洲;即便偶有奇松怪石,也无不清寂而庄,“以荒率胜”(佃介眉自题册页句);画外辞内,无不透露出清旷超逸,“不趋时流,不干名誉”(佃介眉题自画句)的人格气质。
诚如佃介眉题画中所说:“疏者,繁者,浓者,淡者,悉非天下法!”在经历了太多“东方与西方”、“革新与保守”、“传统与现代”的喋喋不休之后,我们是否认识到这些“悉非天下法”的争论,耽误了多少时间,误导了多少画家?如果能象佃介眉一样多几分沉静之心,少一点浮躁之气,或许会发现矛盾终究会有可沟通之处。
佃介眉的最后20年经历过丧子之痛、别女之伤、失偶之哀。虽也受过政府的优待,但大多数时间生计无着,加之政治运动频繁,使他产生“世事终茫茫”、“世间多寂寞,何处得同趋”(佃介眉诗句)的荒茫感。特别是在80高龄的时候,目睹了用毕生心力收集的文物、书籍和自己的作品毁于一旦。“物老令人憎,书古尤须斩。同入淤泥中,奈何非菱芡。……指爪在人间,幸为尽遭焰”(佃介眉诗句)。诗中所传达的是一种欲言又止、欲哭无泪,复杂而又不便言明的思想感情。也许正是这种内敛的积郁,促使他更加执着地沉浸于个人的艺术境界之中。在生命的最后5年,他仍画笔不辍,发奋著述,整理出诗文稿20余万字、印谱两册。虽然如此,但并没有造成任何偏执,佃介眉仍一如既往地保持着他那宽厚淳朴的长者风范,对来求教的青年甚至儿童都平等相待,极尽奖掖。对待自己的少作,佃介眉态度坦然,认为既有淡雅清趣,又不免画薄甜俗,但冬松春卉各有其时,物尽如此,何必苛求。体现了老年人的包容,更是一种智慧。
佃介眉在生前身后都未曾有过煊赫的声名,也未参加过任何可以载入史册的社团,以地域流派概括的近现代美术史中找不到他合适的位置;他的作品分散而有限,于市场运作不利;他的作品幅面小之又小,几乎都是案头功课而没有什么“大制作”;他谨守文人书画笔墨规范,从无技法观念的创新;他的字许多写法都来源于古碑器物,显得诘屈难懂。但画幅小,却并不空洞,从布局、造境、笔法墨色到情感表达,佃介眉的画都极可深玩;技法观念虽没有突破前人规范,但他深谙历代文人画正脉的精髓,以覃研而深厚的小学功底,坚守中庸而宽博的文人情操,成就了冲和练达、凝厚苍润的艺术风格。佃介眉的艺术风格也许不乏同类,但其精神气质则高而尚之,超而逸之。□
云雪梅 深圳大学师范学院艺术系
(责任编辑:何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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