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椒大夫》，1954，35毫米， 黑白，有声，124 分钟。右：《雨月物语》， 1953，35分钟，黑白，有声，96分钟。

　　日本电影巨匠沟口健二，曾凭借影片《西鹤一代女》(1952)，《雨月物语》(1953)，《山椒大夫》(1954)，连续三年成为威尼斯电影节的大赢家。尽管这些作品DVD在国际上发行过，但早期的很多影片却并不为人知晓。这一次，纽约移动影像博物馆(The Museum of the Moving Image)以为期一个月的时间，为沟口健二做一场全面的回顾展，届时放映三十部尚存的影片(1923年至1956年期间，他拍摄了八十多部)，大部分是35毫米，少部分是16毫米。这可以说是全城近期最为重要的一场影展了。

　　沟口健二之所以被誉为女性导演，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影片以女性为主角，而且在大多数的故事里，无论是战前战后，还是封建时代的日本，他都同情体恤女性的遭遇，对她们厚爱有加。与此不同的是，她的男性角色，几乎都是无情无义者，甚至包括《我的爱在燃烧》(1949)里面那位支持女性权益的激进头领。根据情节可以判断，即使在沟口健二那些失传的影片里，上述特点依然存在。起初他遵从的是“新派剧”(shimpa)传统，这种戏剧形式经常用于表现被社会环境和丧心病狂的男性所毁掉的自我牺牲的女性——女性受难的表现手法和视觉风格，将这种类型提升成高调悲剧，尤其是他晚期的影片。如果说他的故事里，大部分女人都是艺妓或街边娼妓，那是因为他心有戚戚，认为这样的环境具有一种象征性，表现的是日本社会对女性的禁锢吞噬。

　　一些日本评论家认为这点反应了一种“老派的心理，”脱离了现代社会。沟口健二对年代戏的偏好也许证明上述的论断是正确的，但他将所有的女性，都塑造成圣徒般的殉道者形象，包括妓女和艺妓，这点已经超越了社会现实。虽然《杨贵妃》(1955)(故事发生在8世纪，是导演的两部彩色影片之一)讲述了天子爱情的伟大，但女主角杨贵妃的牺牲却是为了“平定”人心。在《祗园歌女》(1953)的结尾，一位年老色衰的担负起“监护人”的角色，保护年轻艺妓的“贞洁”。电影史学家佐藤忠男(Tadao Sato)认为，沟口健二之所以选择这些角色，是与自身的成长经验有关的。他的姐姐就是一个艺妓，和贵族生了四个孩子，但却无法嫁给对方，依然从事着老本行，养活年幼的沟口和他们的父母。

　　《青楼姐妹》和《浪华悲歌》(1936)讲述了年轻的女性想要改善他们的生活处境，把握自己的命运，结果都被男人摧毁，再或者被从家里赶了出去。在两部影片里，生动的社会现实总是超越于镜头之外，这点在《夜间女人》(1948)里最为明显，本片多少有些类似当时的意大利新现实主义，战后日本政府设法控制日益增长的妓女人数，遏制性病的传播，美国占领时期，在战争中失去丈夫的女人们，只能悲楚地出门卖淫，全片充满一股咄咄逼人之力。这件风格相对粗糙的作品和更为节制的战前影片《青楼姐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夜间女人》是在战争进入尾声和结束之后拍摄的，超越了《名刀美女丸》(1945)和《女性的胜利》(1946)的纯宣传性质。沟口健二最后一部影片《赤线地带》(1956)，细致地刻画了一家名为“梦之里”的妓院里女人的生活，最终，禁止卖春法律通过。

　　虽然沟口健二更多使用长镜头和移动摄影，而非特写和正-反打镜头(相反，在固定的构图里，小津安二郎更偏爱后者)，刚刚讨论的那些影片运用更多的是中镜头和近景。在《西鹤一代女》和《山椒大夫》里，跟拍镜头都是对叙事升华的一种补充，而日本的传统戏剧如能剧和文乐木偶戏的大量运用。也突出了人物身体语言的丰富性和性格的生动。《西鹤一代女》开篇乐曲的清冷，赋予了女主角做人的尊严，也对她饱受折磨的人生处境给予了同情，结尾，她只能偷偷瞥一眼自己的亲生儿子而无法与之相认，此时，这段音乐又响起来，与开头呼应。

　　沟口健二的摄影机运动，采用的是一种更深的视角。空间超出画面之外，人物的动作被赋予了意义和价值，延伸到一个更广阔的空间里，被定格在历史充满连续性的历史性画面里。甚至在《西鹤一代女》和《山椒大夫》之前，在《元禄忠臣藏》里，这方便做得很讲究。第一部分的演职员名单出现后，摄影机慢慢从左向右移动，经过幕府将军宫殿的一个荒芜的庭院，停在了幕府将军和另一个人身上，之后迅速换成快速镜头，类似慌乱的跟拍，打破了整个场景的和谐感，因为此时的场景是浅野侯与人发生冲突动手。这起事件造成的结果是浅野侯剖腹自杀，宅邸被毁，随从被驱逐，妻子受辱，最终，在第二部分里，四十七个武士为他复仇，却遭受了同样的命运。第一轮跟拍是从一个广角拍摄，第二轮是由一个致命的动作所导致发生的。这些组成了沟口健二的历史视角，正义和复仇驱使下的情感和心理最终彻底被已建立起来的秩序所瓦解。

　　沟口健二的风格吸引了西方很多具有个人风格的导演，评论家，这些人更喜欢深焦距的长镜头，而非爱森斯坦的蒙太奇，沟口健二的构图和剪辑都是以尊重演员为前提的：正/反打镜头的手法将演员和他们所诠释的角色隔离，而长镜头则令演员在一个不太需要安排的空间里彼此互动，这样就为故事的发生设置了一个更为可信的社会语境。

　　放映活动中，推荐电影学者大卫-鲍德威尔(David Bordwell)在《山椒大夫》(5月3日)放映之前的讲座，默片《白绢之瀑》 (1933)也将放映(5月10日和11日)。

　　影展于5月2日—6月8日在纽约移动影像博物馆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