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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人用德行文人用才情做文艺

2014-05-23 09:09:29 文/徐建融

  文人一定擅长文艺,包括诗、书、画,且多属于性灵的文艺。士人不一定擅长文艺,但也有擅长文艺的,而且,其文艺的成就甚至超出文人,其文艺虽也涉及诗、书、画,但主要属于“载道”的文艺。撇开不擅长或不愿意 把精力放在文艺上,如顾炎武就认为,韩愈如果不做诗文,其“原道”的形象将更高大。专以擅长文艺的士人与文人作比较,比如说,唐宋八大家的散文写得非常好,明清小品文写得也非常好,但性质是不一样的。唐宋的散文,既有作者的性情,更有人生的大道理;而明清的小品文,如鲁迅所说:“没有道理,或只有小道理,这就是小品文。”只有作者的性情,不讲人生的道理。当然,有人会说,明清小品文怎么不讲人生的道理呢?是的,它也讲了,无论穷达的文人,他们的人生道 理就是活着为个人,人生很短暂,应该享受色食大欲、风花雪月。这当然也是一种人生的道理,今天的精英们称之为“闲雅文化”,并羡慕明清的那些文人富贵的不 俗,贫贱的豁达,那么会享受,活得那么潇洒,这才是人生的大道理,体认了人性的真,如李贽所说的“童心”、“私心”。而士人的人生大道理则是对人性、“童 心”、“私心”的污染,不知为自己,只知为别人、为社会作奉献,那是虚伪,是“伪道学”。这就没有办法讨论了,就像正常人认为红色是红色,绿色不是红色, 而色盲的人认为绿色才是红色,红色不是红色。

  简而言之,士人是用善的德行去做文艺,文人是用真的才情去做文艺。当然,准确地讲,文艺都需要用才情去做,才能做好,无非士人是以德行为根本,驱使了才情去做;而文人则否定了德行的根本,纯粹地驱使才情去做。

  用德行去做文艺,不是没有人性,没有性情、性灵,而是“发乎情,止于礼”,用人格去制衡人性,自觉到文艺是载道的,是“成教化助人伦”的,所以,文艺家 应该是“人类精神文明的工程师”,用高尚的人格去创作优秀的文艺作品,就像一头健壮的牛,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优质的奶,他所创作出来的文艺作品,不仅仅只是为了个人的快感,更是为了提供社会以精神的食粮。

  用才情去做文艺,就是撇开、拒绝人格的说教,视之为闻见道理的污染,以不受人格污染的“童心”、“私心”、“本心”去创作文艺,与“载道”无关,只是为了个人的快感。这样的人品,“世人皆欲杀”,当然不合社会的规范,但它率真,没有伪饰地表现个人的欲求,这就叫“童心”。孔融让梨,士人从人格的主场认为 这个孩子懂道理,很成熟;文人从人性的立场认为这个孩子怎么这么虚伪,是丧失了本心;孔融争梨,士人固然认为这个孩子天真可爱;文人则认为成人也应该争 梨,也应该“童心”,什么都是我的,我要怎样就怎样。一个两个,还没什么,我们认为这是文人的风范,很有特色,何况他很有才情;大量的成人如此,即使他们 一个个才华横溢,这个社会还成什么社会?而文人们正是以这游离了天下为公的德行而自我中心的才情去创作文艺。所谓“天才的艺术家与疯子只有一步之遥”,用 真率的人性去创作优秀的文艺作品,就像一头生了胆结石的牛,结出的是牛黄,提供了社会优质的精神点心和精神药物。如董其昌的书画,就是优质的精神点心,像 徐渭的书画,就是优质的精神药物。而颜真卿的书法,当然是优质的精神食粮,与二者的性质完全不一样。

  这里涉及到对人品和艺品关系的认识。高尚的艺品,其作者的人品一定高尚;人品高尚者,如果其创作文艺,其艺品也一定高尚,正定理可以推为逆定理。这是我 们通常的认识,大体上是不错的。但什么是人品呢?就是道德的优劣,这就成了问题。我们不能因赵佶、赵孟頫、王铎等人品道德的不高尚否定他们的文艺,也不能 因为他们文艺作品的优秀而认为他们的人品道德是高尚的。我曾提出,人品有三个层次,第一,先天禀性的温婉或雄放;第二,后天道德修养的善或恶,文化修养的 雅或俗;第三,先天禀性中文艺天赋的有或无,后天文艺修炼机缘的得或失。而艺品的层次有两,第一,文艺风格的文秀或浑健;第二,文艺成就的高华或低下。人 品的第一个层次对应了艺品的第一个层次,人品的第三个层次对应了艺品的第二个层次。所以,道德并不是人品的全部,与艺品的关系更不是直接的,我们不能因为 肯定董其昌、徐渭、扬州八怪等文人艺术家艺品的成就而肯定他们的人品道德是高尚的,是“精神优美”。而我们否定或不认可他们的人品道德,认为并不是精神优美,而是精神缺陷,人格卑下,也决不意味着否定他们的艺品成就。就像我们肯定牛黄是优质的精神药物,不能认为生了胆结石的牛身体很健康;而认为生了胆结石 的牛身体不健康,更不意味着否定牛黄的价值。

  对士人的文艺作品与文人的文艺作品,道德人品与艺品的关系,宜作如是观。对士人,我们学他们的艺品,同时也学其道德人品;对文人,我们学他们的艺品,但 不宜学他们的道德人品。例如,张岱的“西湖七月半”,从艺品上当然是美文,但张的人品,一生放浪奢靡,沉湎声色,尤其是作此文时,清移明祚,扬州十日,嘉 定三屠,仁人志士,匹夫匹妇,激昂大义,蹈死不顾,他却与韵友名妓,“浅斟低唱”、“纵舟酣睡”、“清梦甚惬”,用傅山的话,可谓“全无心肝”,用顾炎武 的话,可谓“无耻之尤”。所以,以道德论人品,在士人,与艺品是一致的,艺品高,人品必高,如产出优质奶的牛,身体一定健康。在文人,则往往相反,艺品高,人品未必高,如产出优质牛黄的牛,身体往往不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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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周梦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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