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可:中国文化产品 严重缺乏原创力
2014-05-23 10:10:45 未知
近日,著名文化批评家、上海同济大学教授朱大可做客深圳何香凝美术馆的人文之声系列学术讲座,发表演讲。朱大可先生以《转型中国的文化制造——中国文创产业的历史与现状》为题,列举大量案例,对中国文创产业的诸多问题提出了尖锐的批评,并对该产业的未来发展谈了自己独特的看法。他认为,目前文创产业的核心就是创意,这方面中国太弱,创意非常有限。另外,中国文化产业以抄袭为荣,山寨成风。
近百年来中国文化持续被伤害
以现代化和消费主义的名义摧毁旧建筑和传统道德,摧毁了我们现在的器物文明(城市建设),大量地拆旧建筑,不断地拆,如果老房子全部拆完,那么伦理的文明也被拆光了。
文创产业在英国叫做创意产业,在中国台湾叫做文创产业,而在大陆则有两种说法,北京派说文创产业比较好,上海派声称文化产业比较好,在大陆,这个词还没有明确界定。朱大可指出,虽然很多政府文件暂时都以“文化产业”这个词来定义,但是他特别强调,文化产业必须要有创造,“没有创意的文化产业是没有任何前途的,所以必须把创造放到文化产业里面去,这就是我提出文创产业这样一个概念的前提。”
谈及中国文创产业兴起的背景,朱大可提出了三个方面,首先,全球进入符号资本主义时代,这是比以实体制造为核心的器物资本主义更高一层次的时代。以美国为例,他们的器物制造不再是过去那种类似钢铁类的看起来很沉重的器物,而是更加轻捷的,更加便利的,跟我们生命相关的医药科学,这些现在成为美国极为重要的,未来足以带领美国引领整个世界的一个新型产业。此外就是它的符号,它的电影、动漫、游戏等等所有这些所谓的软实力,对全世界的文创产业都构成了一个标杆性的作用。“但是相对来说,我们中国现在的问题是什么呢?我们的制造业到今天为止还是滞后的,这个滞后不仅仅停留在器物制造上,而且是停留在器物模仿的那个阶段,这是一个非常初级的阶段。”
说到第二个背景,朱大可提到了“全球文化的全面进化”这一问题,他说:“从文化上来讲,像美国的大众文化毫无疑问是引领全世界。而对比中国文化,改革开放30年来中国的经济是上去了,GDP上去了,但是中国文化的发展水平和经济实力并不匹配。”第三个背景是,全球文化产业的蓬勃发展。他表示,全球文化产业都在蓬勃发展当中,而中国的文化产业才刚刚开始起步,这就是现在中国文化产业的现状。
朱大可认为,近百年来,中国文化持续被伤害,“第一次是五四和新文化运动的科学叙事,已经导致了儒家文化的受伤,鲁迅在他的《狂人日记》小说里面,说翻开那个书满本都是两个字——吃人,那就是给儒家下了一个非常严厉的定义。这是对儒家批评过度,儒家一定是有很大的问题,但是也还是有很多的精华,当然,后来的新文化运动,对儒家文化重新加以肯定,但是它已经受伤。”除此之外,在朱大可看来,当时推广的白话文运动等等,对中国文化也有伤害,“年轻一代根本看不懂繁体字印出来的文献,这就严重障碍了他们阅读古代文化,传承的问题就在这里。”。
现在的文化伤害,朱大可指向现代化进程带来的问题,指出以现代化和消费主义的名义摧毁旧建筑和传统道德,摧毁了我们现在的器物文明(城市建设)。“大量地拆旧建筑,不断地拆,如果老房子全部拆完,那么伦理的文明也被拆光了,这都是文化颠覆造成的后果。”
应该尽快摆脱模仿阶段
目前文创产业的核心就是创意,这方面我们太弱,创意非常有限。有创意的东西很容易被抄袭,我们的法律保护不力,所以导致现在这种状况。
朱大可指出,以文化内容为生产对象的文化产业,尤其需要文化核心价值的支撑。那么,什么是文化核心价值呢?在他看来就是:人的价值高于物的价值,共同价值高于个人价值,社会价值高于利润价值,用户价值高于生产价值。“这四个价值观,就是全球五百强企业的大部分企业之所以能够成功的秘诀。中国的企业想要进入世界经济体,就必须按照这个规则来操作。无论是马化腾的腾讯还是马云的阿里巴巴,都必须是这样。如果它不这样立刻被淘汰,不要以为它们现在是庞然大物是老虎,很可能迅速退化成纸老虎。”
在上述情况下,回头再看中国文创产业的现状,朱大可指出,“在我们国家规范里,跟西方有很大不同,我们把旅游业放在文化产业里。这是非常可笑的事情,旅游业跟文化产业有多少关系呢?但是如果把旅游业抽掉,我认为不少省份的文化产业的GDP马上就会变为零。因为这个文创产业主要收入都来自于旅游业,这是因为我们今天其他东西实在太弱了,只能把旅游业放进去。”那么,其他文创产业为什么弱呢?朱大可指出,目前文创产业的核心就是创意,这方面我们太弱,创意非常有限。有创意的东西很容易被抄袭,我们的法律保护不力,所以导致现在这种状况。“腾讯是怎么做大的?它研究中国的市场很有一套,把西方的这些东西拿来变成中国的东西。”当然,所有的企业也好,包括作家、艺术家都有模仿时期,但是朱大可希望,
我们应该尽快摆脱这种依赖于模仿的阶段,走向一个完全自主性创造的阶段。“我们要向日本企业学习,他们当年也曾经有过模仿,但是后来很快就走向创作。”
说到文创产业弱的另外一个重要原因,朱大可坦言,就是上世纪90年代的国企改造过度,导致当时大量的国家优秀品牌几乎全部消失。“我随便举个例子,当年上海那些产品是中国优质工业品的标杆。什么手表、缝纫机、自行车,这些品牌现在还有吗?没有了。最有意思的是黑胶唱片,中唱公司那个时候叫上海唱片厂,是中国生产黑胶唱片的龙头老大,它的那个机器是百代公司的,结果在1990年代的时候,用一万块钱的废品价卖给日本人,日本人如获至宝,从此,中国就没有工厂生产黑胶唱片了。现在最近这几年又开始流行黑胶唱片了,现在我们在哪里生产呢?真黑胶唱片全部拿到东德,他们的工业发展得比较慢,保留了以前的旧的工业,现在变成全世界黑胶生产就要到那种地方去,中国的唱片也是到那里去生产。我们自己的工业完全消失了,一个文化产业最重要的一个基础,完全没有了,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朱大可认为,黑胶唱片虽然有很多杂质,这种杂质是有美学价值的,现在大家喜欢听黑胶唱片就是这个道理,“它在旋转时发出沙沙的声音,能够带给你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而现在的MP3,把整个交响乐压成一个扁平的东西。所以,今天年轻一代对音乐感受性的退化是不可逆的,这非常可怕,年轻人全部听MP3,我很担忧这个事情。”
虽然中国的文创产业现状堪忧,但相比其他产业,文化产业是不消耗任何能源、资源的,不污染的一个清洁型的行业,所以在朱大可看来,这是中国未来发展一个很重要的方向。
中国文创产业亦有巨大优势
中国文创产业的第二个优势,便是拥有独特的东方文化样态和符号体系,杨丽萍的《云南映象》就是最好的例子,里面有人类农业时代干净的声音与歌舞,很震撼。
虽然中国文创产业起步晚,和国外水平有巨大的差距,但朱大可认为,我们也有其他国家无法相比的优势。首先,我们拥有丰富的农业文明资源,中国的文明形态,尤其农业文明形态是全世界最全的,比如我们既有北方的麦作文明,也有南方稻作文明的特色。例如云南的元阳县有大量的梯田,一千多年前就开始经营,一直打造到今天,还是活的,形成了极其壮观的人工景观,“我觉得比长城更加壮观,这就是稻作文明的后果,它制造出了稻作文明的美学,很多摄影的驴友每天拍那个梯田真是壮观,非常好看,这个是我们农业文明的资源。”当然这个资源现在很危险,因为种地的都去到城市打工了,剩下的老太太根本就没有力气种田,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虽然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给了当地一个世界物质文化遗产的称号,但是要捍卫它要保存它,真的是非常非常困难。“怎么把这些农民从城市里招回来?你有什么魅力,有什么好的东西呢?回去他们面对的就是贫困。他要改变自己的生活现状只有到城里打工,而不是守住那个梯田。”
中国文创产业的第二个优势,便是拥有独特的东方文化样态和符号体系,朱大可坦言,杨丽萍的《云南映象》就是最好的例子,里面有人类农业时代干净的声音与歌舞,很震撼。另外,我们有尚未破坏的资源,具有原生态魅力,还有巨大的文化消费基数——十几亿人口,有政策与土地优势,这些都是中国文创产业独特的优势。
那么,评估文创产业的基本标准是什么呢?朱大可指出,第一就是市场价值,就是看其是否能够产生丰厚的利润,目前,影视与游戏两个行业是风投最看好的,其次才是出版,出版的市场利润奇高无比。第二,就是组织价值,即有没有形成可持续发展的文化生产结构。“文创产业是一个现代化的组织形式的一种生产结构,这个非常重要,否则它无法持续,比如像云南、广西传统的造纸工艺,技术是独门的,但这个纸很少有人会用。所以它就面临一个家庭作坊无法在大工业生产面前继续的可能,它没有竞争力。只能靠什么呢?NGO组织大家凑一点钱去支持他们,帮助他们生活。那他们能够生存下去,然后继续做这个纸,这是很可悲的。”第三,就是文化价值,即有没有文化继承或原创价值。第四,就是精神价值:能否传达健康光明的人文主义信念。“现在电影市场,最赚钱的往往是最烂的东西。是不是?但是对投资人来讲,只要有利就可以,是不是?所以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第五,是传播价值:能否产生跨地域、跨民族、跨国界和走向未来的超时空传播力量。关于最后一点,朱大可笑言:“中国的伞全世界商场都在卖,我在伦敦花了十英镑买了一把中国制造的伞,那天刚好下雨,刚走了一分钟就被一阵风吹断了,它的生命一分钟。是的,这个伞是传播出去了,但是它有价值吗?这是很可悲的事情。”
金钱美学伤害中国文创产业
一个好的收藏家和垃圾收藏家之间的区别不是他有没有钱,而是他喜欢不喜欢这幅画,如果他根本不喜欢这幅画却花高价买过来,这跟炒股票有什么区别呢?
当然,中国文创产业要走出去并不容易,目前也面临诸多问题,如,政策法规滞后,文产规划成为摆设;产业结构失衡,一窝蜂现象严重。“比如说今天中国一窝蜂搞动漫,所有城市稍微有点名气都宣称自己要打造动漫产业,都在办动漫节,都要打造动漫城。可是我要问:你有什么优势?你有什么人才?”另外,还有一窝蜂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一窝蜂的先人“公祭”,一窝蜂的圈地,等等。其他的问题如:无文化内核,产品水准偏低;缺乏人文精神的引领,无法跟国际接轨。
谈到人文精神,朱大可以张艺谋的《金陵十三钗》与伊朗电影《一次别离》以及喜羊羊与米老鼠做对比,米老鼠与《一次别离》更受全世界观众喜欢的原因,正是其传递出令人感动的共有情感。“我自己的孩子都不准她看喜羊羊,等到她幼儿园毕业以后,我们那些家长坐在一起聚会,大家就在抱怨,所有小孩全学坏了,从哪里学的?喜羊羊。小孩子暴力的动作,暴力的语言,来自喜羊羊。对此,他们后悔莫及。”朱大可叹息道,没有一个共同价值的引领,根本就没有办法跟国际接轨,光靠各种宣传是没用的。
另外,中国文化产业缺乏原创力,以抄袭为荣,山寨成风。而权力美学和金钱美学更是可怕,“金钱美学不用说了,沈阳一家民营企业直接把房子盖成一个钱币的造型,太可笑了。还有某大酒店直接做成福禄寿三星等等,都非常可笑。”其他问题还包括,以虚构为主导的文化旅游;泡沫大爆炸的文物、艺术品市场。“一个好的收藏家和垃圾收藏家之间的区别不是他有没有钱,而是他喜欢不喜欢这幅画,如果他根本不喜欢这幅画却花高价买过来,这跟炒股票有什么区别呢?他不是一个艺术收藏家,他是把它当做股票进行炒作。如果你喜欢它并且挂在自己的墙上,每天带着朋友欣赏、谈论它,这样的收藏家才真正是我们需要的。”
谈及文创产业的活力源泉,朱大可认为,要改变政府大包大揽的现象,而要以民间为主导,政府引导,建立这样一个基本思路。“比如说台北故宫博物院礼品开发,他们做得很好,产值几个亿的台币。那我们北京故宫做得怎么样呢?”晶报记者 尹维颖
朱大可
1957年生于中国上海,1983年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现为同济大学文化批评研究所教授。朱大可因其前卫的思想、对社会弊端的激烈批评、独特的话语方式,以及守望文化现状的理性和深刻,对当代文化研究领域产生广泛影响。2013年,朱大可推出逾百万字、5卷本《朱大可守望书系》,其思想锋芒、“朱式话语体系”引起广泛关注。
(责任编辑:刘梦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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