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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人日已远,典型在夙昔--怀念高居翰先生

2014-06-05 16:17:58 王嘉骥

  

  “二战”末期,刚进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不久的高居翰先生(James Cahill,1926-2014),于1943年接到美国政府的征召令,前往密西根州安娜堡的陆军日语学校,学习了两年日语。高先生原本主修英文,对德文也深感兴趣;入伍后的训练和经历,对他产生重要影响。“二战”虽然结束,他仍被派往当时美军占领的日韩两国,担任翻译工作。据高先生所言,他驻日期间(1946)开始收藏日本版画;到韩国之后,常去光顾首尔的古董店,曾买过两件题有“李迪”和“千里”(赵伯驹)名款的作品。为此,他特地去图书馆查阅瑞典研究中国画史的学者喜龙仁(Osvald Sirén, 1879-1966)的旧著。因为收藏,他开启了阅读和学习中国艺术史的兴趣。

  1948年,返回美国校园之后,高先生改习日文和中文。然而,他的日文始终优于中文。他在八秩华诞接受专访时,提到早年要是对文言文多下功夫,他对中国历史文献会有更深刻的掌握。当时,在伯克利东方语文学系任教的知名汉学家,包括卜弼德(Peter Boodberg, 1903-1972)、爱德华·谢弗(EdwardH. Schafer, 1913-1991) 和陈世骧(1912-1971) 等人。1950年,高先生从东方语文学系毕业。谢弗教授知道他对中国艺术有浓厚兴趣,推荐他申请一笔专为中国艺术研究而设的奖学金,使他能够前往华盛顿的弗利尔美术馆(Freer Galleryof Art),追随也是中国艺术史学者的馆长温礼(Archibald G.Wenley, 1898-1962;绘画研究学专家) 和助理馆长波普(John A. Pope,1929-1982;瓷器和铜器研究专家)。于是,高先生正式踏入中国艺术史的领域。

  1951年, 德国研究远东艺术的学者罗樾(Max Loehr,1903-1988)受邀至密西根大学的主校区安娜堡任教。高先生自言运气极佳,也于该年入校专攻中国艺术史,成为罗樾的研究生─“高居翰”这个中文名字就是他取的。罗樾在德国慕尼黑大学时期,师承以形式和风格研究著称的西洋艺术学者沃尔夫林(Heinrich Wölfflin, 1864-1945)。罗樾运用相同的方法论,作为研究中国艺术史学的基础。上世纪50年代到70年代初期,中国大陆时空环境特殊,国际学者难以得知国内考古发掘的详情。而50年代初期,罗樾就能在文献和考古资料都欠缺的情况下,凭借风格分析,针对流传在西方世界的商代青铜器纹饰,进行历史分期,做出吻合于历史时序的判断,并在多年之后,获得考古上的印证,确实居功甚伟。高先生亲口对我说过,他早年追随罗樾时,即以“小罗樾”自许。2006年的访谈当中,他也不讳言中国艺术史学者当中,罗樾是他最景仰的一位。他还公开指出,罗樾将西方─尤其是德国─的艺术史学方法引进中国艺术史学界。相对地,另一位资深的杰出学者席克曼(Lawrence Sickman, 1907-1988)则向西方引介了中国人看待艺术的态度。

  确信的是,形式和风格分析是高先生研究艺术史时,基本而不可或缺的工具。因为必须眼见为凭,才可能进行具体的形式和风格分析,高先生的研究方法在本质上系以实证为基础。这样的研究倾向和传统中国学者主要仰赖文献、典籍或史料的堆积,有着显著不同。长期以来,东亚地区研究艺术史的传统多半偏向鉴别(connoisseurship),侧重真伪辨识,以及传记、年谱研究。高先生延续罗樾,乃至于德国艺术史学的风格分析,在史学基础上,更着重发掘风格的意义及其可能的文化意味,虽然他的老师罗樾并不相信脉络或语境式(contextual)的研究。借由分析艺术作品的风格,以文字加以描述,让风格与艺术家及时代产生连结,进一步形塑为艺术哲学或美学思辨,这是东亚传统学者较不熟悉的书写模式。

  1953年,高先生在罗樾的指导下,完成硕士学位,并在攻读博士之初,得到纽约大都会美术馆为期一年的奖学金,前往实习。在此,他和馆内的中国绘画史专家李佩(AschwinLippi, 1914-1988;英国王子)成为熟识。同时,他结识了王季迁(C.C. Wang, 1907-2003);由于他太太随王季迁学画,每周聚会,亦得以观摩王氏的绘画收藏。同样旅居海外的中国藏家暨学者翁万戈(1918-) 和王方宇(1917-1997), 也都是高先生此时认识的。1954年,结束大都会美术馆的实习,他又获得美国富布莱特(Fulbright)奖学金赞助,前往日本京都大学,随岛田修二郎修习约一年半时间。战后的日本百废待举,高先生自言因有优渥奖学金,使他能够买进流落坊间的中国古画,作为研究和分析的对象。这样的结合使他对中国艺术史的认识更加具体而真实。他回忆写到,留日期间,大约只以75美元买到赵左(约1570-1633之后)《溪山高隐》(1609-1610)长卷;以150美元买到吴彬(约16世纪后期-17世纪前期)《方壶圆峤》大幅挂轴;以200美元买到罗聘(1733-1799)晚年杰作《翼庵先生画像》轴(纪年1798年)。岛田修二郎特别为他的收藏取名为“景元斋”;“景元”的斋号也呼应他当时欲以“元四大家”为博士论文主题的恢弘企图─后因幅员太广,改以吴镇(1280-1354)为专题。

  留日期间,高先生也于1955年就近参访台北故宫博物院的收藏(当时位于台中北沟)。1956年春,结束在日本的学习,高先生继续前往欧洲。除了协助瑞典学者喜龙仁撰写《中国绘画史》(Chinese Painting: Leading Masters and Principles,共七册),亦短期参访欧洲的中国古画收藏。返美之后,他仍在弗利尔美术馆工作;1958年,顺利取得博士学位,并成为弗利尔美术馆中国艺术部门的主任。1960年,瑞士出版商史基拉(Albert Skira,1904-1973)邀请高先生撰写的《中国绘画史》(Chinese

  Painting)出版发行。高先生指出,史基拉对艺术书籍的出版做了革命性的贡献。图文并茂的设计,艺术作品的图版及其细部不但搭配行文,而且,一律彩色拍摄并印制。为此,高先生先于1959年向台北故宫提出申请,带领专业摄影前往拍照。这部《中国绘画史》的制作模式,给了高先生深远的影响,使他日后对自己艺术著作的出版,抱持同样的编辑态度。借此,他也奠定了闻不如见作为方法,以历史文献为辅,让作品成为艺术史核心文本的写作暨研究方式。

  

  2007 年之后,高先生逐步将自己超过一甲子的丰富学术生涯和论文写作,连同他晚年的生活随笔、历史回忆和文艺感言,汇聚成个人专属网站(网址:http://jamescahill.info/)。当我进入阅读时,仿佛与高先生重逢;见他栩栩如生的身影和语锋,就像回到Mr. Cahill 的课堂,一次又一次地当他学生。年近九旬的高先生,虽然对生命和艺术的热情始终不减,仍然抵挡不了病魔,于今年的2 月14 日辞世。令人感佩的是,他毕生对中国艺术史的洞见和贡献,也已悄然地连上网际网络,继续以数字化的形态,雄辩滔滔地存活着,且能量依旧。回顾他传奇性的一生,高居翰先生无疑是20 世纪中国艺术史学的一代鸿儒,不但实至名归,更值得我们致以崇高的敬意与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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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周梦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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