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后女摄影师朱岚清的乡愁之旅
2014-06-06 10:02:27 施瑜
在今年的三影堂影展中,有一个“民国女孩”格外引人注目。她穿着绛红色刺绣长袍,梳着长辫子,注视着正前方,眼神中有一种令人捉摸不定的沧桑感。
这是2014年“三影堂摄影大奖”获得者朱岚清参赛作品的封面照片。“那个女孩就是我自己,长袍是我曾祖母的嫁衣,我从我奶奶的箱子里找到的,我穿上它时,有一种与过去对话的感觉,我相信来自过去的物件会有它的某种力量,所以我将它作为这组作品的开端。”朱岚清说。
“三影堂摄影大奖”由民间摄影艺术中心三影堂举办,该奖旨在发掘具有独立精神和艺术潜质的艺术家。今年的比赛一共有 580 名摄影师参加,其中 28 名选手进入决赛角逐大奖。
为何将大奖颁发给福建籍 90 后女摄影师朱岚清?三影堂创办人荣荣在接受《外滩画报》采访时表示:朱岚清独特而敏感的乡愁视点、创新的布展方式打动了他。“朱岚清递交的是一本手工制作 的相册,现场布展时,她也费了一番心思。她采用大小照片的不同组合,以活页的形式将相册用立体的方式呈现出来,打破了传统的平面展览方式。”荣荣说,“可 能是她对故乡的一种特殊感情,才会呈现这样的效果,让人身临其境。”
朱岚清,中国新生代摄影师,1991 年出生在福建,本科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的新闻摄影系,目前在台湾辅仁大学攻读研究生。从 2012 年开始,朱岚清着手拍摄故乡福建东山岛的风土人情照,作品被命名为《负向的旅程》。
也说乡愁
朱岚清从小在东山岛长大,她在那里度过了童年和青少年,直到她离开故乡进京求学。
东山岛本是荒岛,最初只有士兵驻扎,风沙成灾。随着近代人口的繁衍,这里慢慢发展成一个颇具闽南特色的渔村。如今的东山已经是一个初具规模的现代化城镇:渔村渐渐被海景房代替,海边的渔民在慢慢消失,一些人开始用现代技术围海养鱼,另一些经营起海鲜特色饭店。
上大学之前,朱岚清的心中并没有故乡的概念。随着她北上求学,才开始回味家乡独特的味道。每次返乡,就会有一种陌生感袭上朱岚清的心头——故乡的老房子渐渐消失,故乡的老朋友纷纷涌入熙熙攘攘的城市。
但真正让朱岚清开始怀念故乡,是她在观看侯孝贤的电影《风柜来的人》之后。“电影的很多场景充满闽南气息,很像过去的闽南村落,真正让我感受到乡愁的滋味。”
在乡愁的触动下,朱岚清有了一种记录的紧迫感。她早早地开始了自己的“寻根之旅”,想抓住慢慢变淡的闽南气息。
最初,她走访的只是家附近的村落,后来她越走越远,脚步踏遍东山的各个角落。她把自己的镜头投向美丽的海滩、杂乱的拆迁地带、在建的工地、庄重的酬神仪 式、喜气洋洋的过节场面。她安静地靠近海边的劳动妇女、嬉戏的沙滩游客。拍着拍着,朱岚清的创作脉络逐渐清晰——做一本相册,用集中的方式记录家乡正在经 历的蜕变过程。
为了呈现家乡人物的多样性,朱岚清会“死皮赖脸”地缠着某个老乡求拍照。“有一次,我路过一片树林,我看到一个放羊少年。我开始拍他的羊群,我走近时,发 现他跟我年龄相仿。两个同龄人因为不同的背景,现在做着完全不同的事情,我瞬间产生一种好奇心。”朱岚清说,“他一开始不愿意被拍,我就解释了拍照的动 机,他被我说服了。”
回到家,她开始用相机记录家里的场景:水槽上待宰的鱼、祖母头上的发髻、旧式的箱子。朱岚清把这些照片做成一本手工相册,她给相册取了个怀旧的名字——《负向的旅程》。“拍摄故乡,仿佛是走上一条通往幽暗的记忆与我们原初内心的旅程,所以我把作品起名为‘负向的旅程’。”
朱岚清从小在东山岛长大,在乡愁的触动下,朱岚清有了一种记录的紧迫感。她把自己的镜头投向美丽的海滩、劳动的妇女、放羊的少年、在建的工地、参加祭拜仪式的孩子,拍着拍着,朱岚清的创作脉络逐渐清晰——做一本相册,用集中的方式记录家乡正在经历的蜕变过程。
东山岛的“神仙”
朱岚清说自己在平时生活中,经常板着一张“社交恐惧症”的脸,偶尔在网上吐吐槽。和记者在微信上聊天时,她经常会发害羞的表情,但谈起故乡东山岛的“神仙”,她却滔滔不绝。
在朱岚清的记忆里,东山岛弥漫着神秘气息。“东山人,家家户户都挂关帝像。我们是士兵的后代,所以对关公有着特殊的感情,因为他是‘战神’。”朱岚清的家里就有一巨幅关帝像,记忆中,奶奶每天都会上香供奉关帝,朱岚清小时候也经常被她抓去磕头。
除了关帝,东山人还信妈祖,“这一带的老百姓以前都靠捕鱼为生,渔民是很危险的职业,需要很强大的意念才能支撑,妈祖是‘海神’,她会保佑我们。”
在朱岚清的记忆中,东山除了神庙无处不在,还有一种“人庙”,被闽南人称为“大伯公庙”。原来,东山一带的渔民经常会打捞到葬身大海的无名尸骨。淳朴的渔 民们固执地认为网里的人骨是自己的先辈,因此不舍得丢弃。很多人把遗骨带回家,毕恭毕敬地存放在干净的瓦缸里,当“神”一样供奉,后来人骨越积越多,渔民 就在海边盖了一座小庙,把各家的瓦缸集中到一起,取了个情深意重的名字:“大伯公庙”。 这些小庙至今香火不断。
东山人和大部分闽南人一样,仍然保留着很多传统的生活方式。他们喜欢用古老的方式过节,用传统的仪式祭祀。朱岚清的相册里就收录了东山人过元宵节的场面。
那一天,家家户户把家里的桌子搬出来,整齐地排在村里的空地上,然后每家放好祭品,集体酬神,村民们商量着选一个角落放烟花炮竹,来迎神。早上 9 点开始,炮竹声一直响到下午三点。直到黄昏的时候,他们收回祭品,整理现场,打道回府。“我们传统的祭品是一种叫‘粿’的米饼,普通话念‘guo’, 我们闽南话念‘gui’。”朱岚清说。
东山的村民不仅保持着祭祀的传统,还热衷“抬神”串街。碰上比较大的节日,不少村落里会举行“迎神仪式”。孩子们穿上漂亮的衣服,化上喜气的红妆,把庙里 的各路“神仙”请出来,他们抬着“神仙”走入村落里的人家。“神仙”停在哪家门前,那户人家就必须全体出动,叩拜“神仙”。
“祭祀的传统可以说是潜藏在东山人血液里的东西,像是信仰。而祭祀用的食物,是村民和大地建立的一种纽带,他们首先祈求神灵赐予丰衣足食的生活,等他们有了充足的食物,再用食物报答神灵。”朱岚清如此诠释东山人和“神仙们”的关系。
回到家,朱岚清开始用相机记录家里的场景,祖母头上的发髻等,她还用镜头记录家乡庄重的酬神仪式、喜气洋洋的过节场面。把这些照片做成一本手工相册——《负向的旅程》。“拍摄故乡,仿佛是走上一条通往幽暗的记忆与我们原初内心的旅程,所以我把作品起名为‘负向的旅程’。”
用记录的方式来纪念
B=《外滩画报》 Z=朱岚清
B:你什么时候开始拍故乡的?《负向的旅程》创作过程是怎样的?
Z :2008 年我考上大学,那时我就开始拍故乡。最早我用 135 相机拍,后来换 了120 相机。《负向的旅程》是我用 120 拍的。一开始我并没有特别明确的计划,只是通过不断地行走去认识、去发现,在拍的过程中,我理清了创作的脉络。《负向的旅程》存在一些问题,因为我还在拍,组织上存在有缺陷。
B:你为什么会把自己家人装进“负向的旅程”?
Z:我觉得拍故乡,拍家是必不可少的,家是故乡重要的一部分。其实,从某种角度来说,家人只是一种距离的概念,本质上说他们也是东山人。在拍照的时候,我有时会把他们当作“陌生人”,希望抓住他们自有的性格与生活状态,保持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
B:你拍陌生人的时候保持什么距离?像照相馆的摄影师?还是像新闻现场的摄影记者?
Z:两者都有吧。如果被拍的人沉浸在自己某种状态中,他没发现我,我可能就开始拍。如果被他发现,我会用微笑打招呼,如果他不排斥我,我就继续拍。
碰到一个行走的人,我又很想拍他,我会请他停下来,我不会特意要求他们呈现出何种姿态,只是等他调整出自己适合的状态就会拍下来。
B:你的相册里有一些儿童的人物特写,比如骑摩托车的小孩?你拍儿童是为了纪念童年吗?
Z:其实,我拍的小孩不是很多。我拍人,一方面看人和环境的融洽度,一方面看人物本身是否吸引我。拍那个骑摩托车的小孩时,并没有想到说要纪念自己的童 年。当时,我看到他身边是延伸的村落,他的母亲正在一旁农作,我就想到他可能在等待他母亲下工回家,是当时的场景触动了我。
B:你拍的家乡风景有的唯美,有的比较现实,为什么会做这样的组合?
Z:当我路过一个地方,拍下它时,我并没有觉得它是属于唯美或是现实的,我不会给照片做这样的分类。它们都属于这个岛屿上现实存在的部分,就像美丽的海滩上可能出现的水管,或是树丛中的塑料袋,我不会因此避开它们,因为它们跟这里人们的生活是息息相关的。
B:你的故乡有很多祭祀酬神的仪式,你参与吗?你觉得是迷信吗?
Z:我不觉得这是迷信活动,我反而觉得这是亲情传承的方式。中国人在感情表达上比较拘谨,但在酬神祭祀的场面,会流露出一些内心的愿望。比如,我奶奶每次拜神的时候,就会祈祷我身体健康,她永远说不出“我爱你”这种话。但面对神像,振振有词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很爱我。
B:相册中,你的奶奶穿着传统的服饰,梳着传统的发髻,她在生活中就是这样吗?
Z:对的,我奶奶是个传统的家庭主妇,洗衣做饭。她的生活方式几十年不变,她穿衣习惯也是,我的妈妈会给她买一些新款式的衣服,但她都不会穿。她梳的发髻也很少取下来,除非洗头或者睡觉,连午睡,她也很少放下来。
B:你觉得“乡愁”主题有些泛滥吗?
Z:确实有些泛滥,不过这和时代有关。中国很多地方都在城市化,让很多有故乡的人失去了故乡。但我不会因为题材泛滥就不去做,因为故乡存在我的心里,是一 个无法避免的议题。我以后肯定还会做很多不同的题材与作品,这组关于故乡的作品作为我创作的开端,可以更好地对自己做一个梳理,也可以更踏实地走下去。
B:你拍故乡是为了记录、为了纪念,还是为了自己?
Z:都有吧,是从我出发,用记录的方式来纪念吧。我记录下这些即将离开我们的生活场景,这对于我自己来说很重要,对于这片土地的现在与未来也很有意义,甚至可能激励故乡人去关注这个岛屿最平凡但真实的一面。
B:你的相册里,有不少工地的照片,工地对你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Z:其实我一直还蛮喜欢拍工地,我在城市里经常拍一些工地,城市里的工地总是用围墙或布遮掩起来,人们每天从那里路过却从不知道里面正在发生什么,而一栋 栋建筑就是这样建造起来的。我觉得工地代表某一种人跟城市的关系,同时它也是一种中间地带,介于自由土地与完全投入使用的土地之间。我相册里有一张带火盆 的工地,火对于我来说是自然的力量还有信仰,当它出现在一个工地里时,我就毫不犹豫地拍下来。
B:你从小在农村长大,你对自己故乡的城市化有抵触情绪吗?
Z:我作为一个离开了很久的旁观者,当然会有一些失落的情绪,但我想那些真正生活在故乡的人更有发言权。不过,我还是会记录下那些很可能即将离开我们的生活场景。
B:你在北京读书,后来去了台湾,你更喜欢哪里?
Z:其实,我在北京过得蛮充实的。北京的艺术氛围很浓,我喜欢摇滚乐,经常能看到我喜欢的乐队演出。
B:拿到大奖惊喜吗?你有“少年出名”的感觉吗?
Z:拿奖是很惊讶,我最初只是希望把展览做好,希望参观者能记住我的作品,并不是冲着拿奖去的。
B:你这次获奖后,外界存在很多争议和批评?你怎么看的?
Z:其实,每个奖项都会有争议,对于有些攻击我会无视,但一些善意的批评和建议,我会认真看,思考和反思。但我觉得最重要的还是继续做自己新的作品,因为你不可能让所有人都认同你的作品。
B:你喜欢的摄影师有哪些?
Z:在我大学念新闻摄影时,我很喜欢 Mary Ellen Mark。后来,我比较喜欢的有法国摄影师 Bernard Faucon,加拿大摄影师 Jeff Wall、德国摄影师 Simone Nieweg、日本摄影师米田知子,还有今年三影堂摄影奖评委、德国摄影师 Candida Hofer。
B:他们对你的作品产生影响吗?
Z:我和他们完全是不同风格吧,在我的作品里看不出他们的影响痕迹,但他们确实影响到我的创作过程,我想是宏观上的吧。
B:你以后想从事什么行业,想好了吗?
Z:自由创作者。大学期间我去实习过,我不喜欢那种朝九晚五的节奏,实习的那段时间,我觉得自己活得很压抑。主要原因,我比较懒散,(笑)我喜欢按自己的节奏做一些创作的事情。
(责任编辑:佟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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