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周像（故宫藏）

　　《功甫帖》九字的真伪，聚讼已数月之久。伴随争议，让大家耳熟能详的，除了苏东坡的好友，据说是“太白后身”的郭祥正，还有清代的金石学家，北平人翁方纲(1733-1818，号覃溪)。他晚苏、郭六百年余年出生，却因一纸题跋牵涉其间，引得众人围观，还有人说他的字本就写得不好。其实，翁覃溪的字写得工稳整齐，看上去还是温厚的学者性情。到了晚年，他虔诚地抄写《金刚经》《心经》，修身养性的同时，也为消灾祈福。曾有人怀疑它们出于代笔，翁老先生在当代的诤友沈津先生随即撰文，对此加以辩驳，认为抄经之事，翁老是亲力亲为，无虚假手于人，列举了哈佛燕京所藏石印本翁书《金刚经》(嘉庆六年)、美国苏富比拍卖墨迹本《心经》(嘉庆二十二年)、北京故宫藏墨迹本《心经》(嘉庆六年，“心经”二字书于菩提叶上)及相关记录来证明。

　　很凑巧的是，也有出于意外者，近见题翁氏书《心经》三卷墨迹一册，经折装，上卷是常见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中卷自“尔时，如来在大雷音宫”起至咒文，下卷自“是时，菩萨在罗刹国紫金殿内”起至咒文，后缀覃溪题记，字迹类翁书，而落款署“乾隆辛酉六月”，不禁暗呼不妙。辛酉是乾隆六年(1741)，覃溪年方八龄，与沈津先生说他晚年抄经相去甚远，故不得不将之置诸另册。

　　事实上，翁覃溪的字，最让人头痛的是他的《复初斋文集》稿本，全书数十册，字迹潦草，涂抹勾乙，不忍卒读。沈津先生以极大的毅力，完成了《翁方纲题跋手札集录》，搜集了国内外公私所藏翁氏题记、书信墨迹，汇编成巨册，可谓包罗万象。内中有与《功甫帖》题跋略有差异的《跋功甫帖》(苏东坡书)，还有数次题跋提及石田先生肖像，不由让人想起北京故宫所藏明佚名画《沈周像》。因经后人改装，除了石田翁半身像之外，仅存肖像上方正德元年(1506)沈周题诗一首，时年八十，及八十一岁时题诗一首。但因其精细入微，常被学者作为经典提及，而至今仍鲜知其出于谁人之手。

　　翁氏《题跋手札集录》中，涉及沈周像的跋共有五条，最后两条分别是乾隆四十五年(1780)庚子题罗聘(两峰)临本、法式善诗龛所藏崔廷干临王理之本。第一条跋则是乾隆五十五年(1790)，追记此前十年见看到的两件明人画沈周像，第一件是“庚子冬，见王理之画石田六十岁像”，第二件是“己酉秋，见蒋朝恩画石田七十四岁像”。按：蒋氏为明代著名肖像画家，《书史会要》卷四有传云：“蒋宥字朝恩，常熟人。仪观清雅，善画人物。巡抚都御史朱瑄荐入京，应制写御容。宥以草野辞。宥之作，画家推为高品。”可见一斑。

　　第二条跋是对王理之本的记录，称:“外签题‘石田先生小像’，文文水录诗，绣原亭重装，下有白文‘祖泽深’印。画纸本，高二尺二寸，横一尺。上题‘王生见我精神熟’云云，又云‘祥公学诗画于余，求王理之貌余蒲柳之姿，将永规久远纪念，意亦勤矣，因题。沈周。后学文嘉重录’。……右下角有‘秉忠’二字朱文方印，‘谢时臣’三字白文方印。诗中有‘问年初及六十人’之句。”所摘诗句与沈周集中《王理之写六十小像》相同，而与故宫所藏无涉，且原画不知所踪。

　　关键是翁氏第三条跋，记录在乾隆五十四年(1789，己酉)看到好友陈树华(芳林)所藏蒋朝恩画沈周像，称此卷“画于弘治庚申，石田年七十四矣”，并云此图有“前后自题，凡四赞，前题即在庚申画像之年，后题则正德元年丙寅，时年八十。及四年己巳，时年八十三，即易篑之岁也”。四赞的作者分别是王鏊(文恪)、张鈇(子威)、方太古(元素)、徐祯卿(昌谷)。值得注意的是，此图有沈周两次自题，一次是弘治十三年(1500)庚申，另一次是正德元年，内容似乎与故宫本自题相近。而在沈周诗文集中，除题王理之画外，尚有《孙世节貌陋容请题》(有“便宜六十余”一语)、《自题小像》(有“七十四年，我未识我”一语)，或许后者就是翁氏所见的另一首题诗。二百二十余年前，翁覃溪的仔细端详，为后人提供了依稀的图像。所引出的沈周肖像数十年间多次描摹，与其随之而来不断自题诗句的问题，仍有待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