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屏蔽视觉幻象 聆听声音艺术
2014-07-18 09:35:32 孟媛
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 乌雷 《AAA—AAA》 1978年
有人和我说,在城市里刻意制造出的冥想室里也感觉不到片刻的安宁,而静静听着山泉流淌在石头上的声音却让人忘却归途。声音,是个奇妙的东西。
城市里汽车的轰鸣,办公室里敲打键盘的声音,电话的铃声,人们的交谈,个人情感的宣泄,痛苦的哭喊,充满爱意的低语,欢快的交谈,愤怒的大吼,所有的声音,音乐、噪音、人的声音,城市的声音,国家的声音,不同的声音有不同的含义,在不同的艺术中也有不同的意义,承载着不同的人类情感。那么声音艺术的产生和发展其实和视觉文化研究有着莫大的联系。
当代艺术文化研究中的热点当属视觉文化了。这是一门以视觉图像作为研究对象的学科,包括文化研究、艺术史、艺术理论、哲学和人类学等。新的视觉文化的最显著特点之一是把本身非视觉性的东西视像化,强调视觉形式表现经验。德国哲学家马丁·海德格尔指出“世界被构想和把握为图像了,根本上世界变成图像,这样一回事情标志着现代之本质。”世界由碎片化的图像所构成,连信息都在强调可视化,我们就生活在徳波所说的景观社会中,沦陷在广告、电视剧、网络、时尚和快餐等商业文化交织出的黑洞中不可自拔。“原本活生生的一切都转变为了一种再现,成为了一个分离出来的虚假世界,景观是图像,是表演,是使者一切成为可能的意识形态。”徳波提出“景观社会”理论的目的其实是和声音艺术的产生与发展有着契合之处的,那就是尝试从根本上揭示出这种商品拜物教编织出的谎言,让景观社会的潜意识变得清晰可见,也可以理解,从而唤醒处在“母体”中的人们,让他们吃下红色药丸,将人们从图像与幻象编织的牢笼中释放出来,回归到齐泽克的“真实的荒漠”。
那么声音艺术是什么呢?声音艺术出现在二十世纪末期,指广义的声音(包含传统意义上的噪音与乐音)为主要创作媒介,主张尊重声音本体,重视主动聆听而非“创作”的一种艺术类别,其根源部分来自二十世纪古典音乐,部分来自于建筑、雕塑、装置等非音乐领域。广义的声音艺术可指一切诉诸于耳朵的艺术形式,而狭义的声音艺术可以用来指相对于重视能量感的极端大音量噪音艺术而言的,讲究概念性的听觉艺术形式。从1916 年的“苏黎世达达”巴尔朗诵“声音诗”到1924 年史维特斯在包豪斯的一个活动上朗诵《原声奏鸣曲》;从1947 年伊夫·克莱因在巴黎创作《单色交响曲》到1940年,约翰·凯奇在著名的《四分三十三秒》的演奏中倾听“沉默的旋律”;再从1962 年激浪派在德国维斯巴登新音乐节上宣告成立到1964 年博伊斯的激浪派之歌《老板》在柏林和纽约同时上演;再到1968 年劳森伯格创作《回声》,1969 年,莫尔曼演出白南准的《奏鸣曲》,1970 年英国艺术家吉尔伯特和乔治在伦敦和杜塞尔多夫等地多次表演了他们的行为艺术《唱歌的雕塑》,不难看出声音艺术已经发展了近一个世纪。
德勒兹说:“声音作为特殊构成的元素,不应在视觉中成为所见物的多余部分。”因此,我所说的声音艺术不应和比如装置、多媒体、剧场等当代艺术中的多种艺术混为一谈,声音艺术不是视觉艺术的附属物,而是自身就是重要且独立的艺术种类。当然在这里我指的声音艺术不是普通意义上的“视觉艺术中的声音表现”,不是那些像六人小组那样的音乐家,也不是那些将声音与装置融合的艺术,更不是那些将声音视觉化的艺术作品,而是那些由人本身发出来的声音,人类自己的声音,行为艺术中的声音艺术。正如汤姆·伊克尔斯所说“声音是人类在母亲的身体中对外界的最初感受。”最纯粹的声音艺术就是要回归人类的身体本身,用人类最纯粹的肉身来回归当代艺术的纯粹。
一开始注意到行为艺术中的声音艺术是在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的行为艺术中。她行为艺术中所包含的声音艺术可以说分为三个阶段,即早期阶段,与乌雷一起合作的阶段,还有最近几年与学生一起创作的阶段。第一阶段的代表作品是《释放声音》(Freeing the Voice),是她在1975年贝尔格莱德的学生文化中心的四月集会中表演的。阿布拉莫维奇着一件黑衣,躺在床上一直尖叫了三个小时,直到她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为止。波波维奇曾经说过:“虽然这件作品除了尖叫没有其它任何内容,但没有人可以离开。”阿布拉莫维奇从灵魂深处迸发的声音比最动听的音乐还要震撼人心,三个小时的时间里没有一位观众听得不耐烦,也没有一位观众离场。是的,她除了尖叫外没有进行任何其它的表演,但这使得她的艺术回归了纯粹,没有令人眼花缭乱的肢体表演,没有使用舞台戏剧般繁琐复杂的道具,她的媒介只有身体,只有从内心深处倾泻而出的声音。那声音从最初的哀号到支离破碎再到回归寂静,是对抗性别、家庭、文化的武器,是她对这座城市的告别仪式,也是她找到自我的方式。
第二个阶段是与她曾经的恋人与艺术合作者乌雷一起完成的。两个同样于十一月三十日降临于世的人相遇之后,不仅碰撞出了爱情的火花,也激发出了他们的创作灵感。1978年2月两人应一家比利时电视台的邀请到达列日,这是他们第一次只面对摄影机而没有观众的表演。这件作品名为《AAA—AAA》,是《时间中的关系》的完美反转。《时间中的关系》(Relation in Time)是他们在博洛尼亚的G7画廊表演的一件行为作品,他们背对背静坐,头发几乎一样长,在脑后绑在一起,像是一对由头发连接在一起的双胞胎,是朋友、是合作者也是恋人。 而《AAA—AAA》这件作品中他们是两个独立的个体,面对面跪坐于地,几乎脸对脸的对着对方大叫,一直到一方失声为止。他们发出的声音回归了原始,像是人类还未掌握语言时与自然搏斗时的高声呼喝。阿布拉莫维奇与乌雷的这件作品也体现了人与人交往中的关系,在你宣泄自己内心的情感而完全不理会他人感受的时候,你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两种声音有碰撞和较量也交织在一起,也代表着不同性别不同种族和不同文化之间的冲突与融合。而这直击灵魂的声音似乎也在预示着两人的分离,在完成《情人·长城》后他们的关系在相遇的那一刻画上了句号,跋山涉水千里,只为与之分离。人本身是脆弱的,在长时间的持续发声中会感到痛苦和疲惫,声音会嘶哑,会感到体力的极限。但人体又是坚强的力的集合体,他们以禅的思想坚持着,似乎跨越了文化身份的局限,以自己的声音体会着时间的流逝,体会着生命存在的意义。
在经历了事业与感情的低谷之后,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的名字在2010年的MoMA当代美术馆被世界所接受。“艺术家在场”,从三月一直持续到五月,总计716小时30分钟。在她的面前放着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观众可以走上前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然后静静的和她对视,在凝视中感动,在凝视中自我认识自我反思。她把时间放慢了,也让我们放慢了生活的脚步,思想也得以放松。之后她开始筹建阿布拉莫维奇学院,“它实际上是关于非物质性作品的,是艺术、科学、精神和科技的结合,差不多算是一个新的包豪斯学院——不同领域的头脑汇集到一起,创造出某种新的事实。它不是关于我的作品,是关于文化本身的。”她开始带领学生一起创作艺术作品,也开启了她声音艺术的第三个阶段。2013年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邀请300多名艺术爱好者与她的学生一起齐聚挪威的奥斯陆公园,表演行为艺术作品《呐喊》。他们通过尖叫呐喊发泄情绪,持续了五个晚上,甚至还引起了一些当地居民的不满,这也从侧面反映出了普通民众对于行为艺术中的声音艺术的不理解,至于艺术与公共秩序的关系更是有待思考,但这就是后话了。说道《呐喊》自然会想到这件行为艺术作品是对挪威艺术家爱德华·蒙克的致敬。在一片血色黄昏中尖叫的那个骷髅形的人物形象深入人心,那一声声变了形的尖叫,将人们在生活中的孤独、无奈与苦闷,以及在无边旷野和苍莽宇宙间的渺小与恐惧之情表现得酣畅琳琳。而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将这经典的一幕搬下了画面,将那永恒的呐喊变为了百人持续五晚的实际行动。通过呐喊他们释放了情绪,用声音构筑了自己的存在,在精神高度集中或是完全空白无意识的状态下用声音理解这个世界。正如由郭沫若翻译的伽亚谟《鲁拜集》中写到的:“如果心灵已经醒来,就不要错过此刻”。行为艺术中的声音艺术屏蔽了视觉的幻象,唤醒了沉睡的心灵,实现了人的身体存在。
在一个“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的世界里,在一个图像信息大爆炸的世界里, 在一个被物化了的景观世界里,似乎让人们越来越分不清现实与幻象。徳波的《悼亡父诗》中写道:“忠诚的骑士啊,逃离这个充满欺骗的幻影世界吧;你那坚定的内心在这样的时刻展示出了令人称羡的力量。”聆听吧,行为艺术不仅仅只是哗众取宠般的杂耍胡闹;聆听吧,声音艺术不仅仅是音乐或是无声的空白;聆听吧,当满目缭乱的视觉印象渐欲迷人眼之时,你会发现声音的弥足珍贵。行为艺术中的声音艺术或许如有人将要反驳的那样也可能是景观社会的幻象之一,但这就和莫菲斯递给尼欧的红色小药丸同理,同样来自母体制造的幻觉,但却能够打碎虚妄,回归到艺术的本源。
聆听吧,为了忘却的声音。
(责任编辑:杨晓萌)
注:本站上发表的所有内容,均为原作者的观点,不代表雅昌艺术网的立场,也不代表雅昌艺术网的价值判断。
全部评论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