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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家郁风:藏家不求画 画家不送画

2014-09-01 10:00:32 董桥

  黄苗子先生写齐白石逸话《巨匠的光环》说,1951年有一天他和郁风去拜访白石老人,郁风拿出炭条画纸画了一幅老人作画的神情。老人十分喜欢,却又知道郁风没有把画送给他的意思,于是拿起毛笔在画上题了几个字:“郁风女士艺精,为白石画像甚似,然非白石所有,予记之。”苗子先生说:“老人晚年较少说话,幽默感却常表现在题记中。”郁风画的那幅素描画得真神妙,炭条写生的功力绝对不输徐悲鸿,跟她画黄宾虹画叶恭绰一样了不起,懂画藏画的人遇到这样的珍品贵些也乐意购藏。

 郁风《白屋人家》

郁风《白屋人家》

  听说,郁风不但很不愿意送画也很不愿意卖画,偶然开画展顾客下了订金,临了她还会反悔舍不得交货!齐白石的画让人打秋风打多了,老人不仅知趣也许还暗暗佩服郁风的原则,欣然立据存照。老人通情,郁风在理:藏家不求画,画家不送画,那是最公道的规矩,破了这套规矩,社会再文明难免还显得不那么体面了。其实我老早留意到郁风不但脾气洋化礼数洋化连品位也偏向洋化,和她那一代的民国女子不太一样。她总是方方正正,总是刚刚烈烈,对人对事从来不跟你瓜瓞绵绵纠缠不清;她的画艺画品也从来带着几分欧洲20世纪初叶颓废的激进和沉实的浪漫,跟她的衣着打扮一样,端庄而飘逸,明丽而合度。

  许多朋友见到黄苗子都直呼“苗子”,见到郁风都直呼“郁风”,明明是后生晚辈也这样叫,洋派极了。我结交两岸三地的前辈习惯了毕恭毕敬,林文月尽管准许我叫她名字我还是不好意思叫,何况黄苗子和郁风那样的老前辈。有一年,林海音读了黄苗子写林海音先翁夏仁虎的往事,寄来《旧京琐记》和《清宫词》要我得便转寄给苗子郁风。黄先生和郁大姐那时候已经在澳洲居住多年,收到夏仁虎遗著很快跟夏承楹林海音通信通电话,缘悭一面的两家人从此成了林海音致郁风信上说的“不是一见如故而是一谈如故”了。

  郁大姐比林先生大几岁,都是老民国年间成长的同代人,都经历过现代中国的风云岁月,几经磨难,暮年结识,彼此恬淡的心境怀抱的倒是风雨归舟的欣忭了。2001年12月3日林海音在台北逝世,12月8日郁风写《追思林海音》,她说20年前看小说改编的《城南旧事》电影,蓦然觉得她和林先生像姐妹一样亲:

  她的童年和我的童年,同是二三十年代,同在一个古城北京,连家庭环境都那么相似:有父亲母亲和一群弟妹,自己是老大;有旧文化传统,上一代去过日本,呼吸了新空气回来。她今年83岁离开了这个世界,我却是85岁。当我回忆我的童年时,隐约出现的情景,已经分不清是我自己的经历还是《城南旧事》中的影像。

  黄先生和郁大姐旅居布里斯本那几年我跟他们的书信交往最频密。黄先生那时期在为台北故宫博物院撰写巨著《八大山人年表》,郁大姐画画不辍,写作不辍,作品又多又优秀,我工余苦苦研读明代高濂的《遵生八笺》和相关的一些古籍材料,每有疑难总是写信传真请教满肚子学问的黄苗子,黄先生也总是立刻回信为我释疑。他的信长则数十行,短则三五句,大姐经常还在信笺空白处写些琐事琐感,细致的心思尽见机智和风趣。我猜想那是两老生平一段宁静、舒坦、顺心的异域生活。

  大姐敬慕林海音一生相夫教子写作创业,说是“我不禁惭愧地想到,曾经被我青年时代自以为革命思想所鄙夷的‘贤妻良母’这个词儿,已由林海音赋予全新的意义!”那是一个一生为家国多难发愤求强的旧时代闺秀的省悟。在这样的意绪里,郁风的文字总是带着一股异常节约的隐痛,读来更像一页痛史谦卑的脚注。写《三叔达夫》的长文里,家事国事的交融固然动人,郁达夫“五四”的翩翩长衫飘逝处,这位侄女儿的执拗和牵念尤其绵亘:“我又想,如果他活到六十年代、七十年代,让他亲眼看到那种种比敌人更残忍的暴行,比‘附逆’更丧尽天良的行为,他更会感到‘中国人千古洗不掉的羞’,而愤怒到甚至失去精神上的支柱吧。”

  我很喜欢郁大姐画的一幅向日葵,有一年春节她送我的文集《故人·故乡·故事》封面上配的正是这幅画:浓彩中展露果敢的企慕,秀拔里潜藏坚贞的沉郁,远看近看都那样绵邈那样牵情。读她的文章读她的画,我读到的往往是中国现代史一袭微茫的背影。她91岁溘然走了,那袭背影仿佛也隐然走进了她另一幅画里的三叔郁达夫故居:庭院萧萧,花木萧萧,楼上露台晾晒的几件旧衣衫在微风中晃悠,天色渐渐阴晦,是掌灯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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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程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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