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调——中国艺术生态调查”是由南京艺术学院美术馆主导策划的重点学术项目，以五年为基数，在全国范围内以田野考察的方式对“非体制”艺术家进行深度的调研并进行真实的呈现，旨在还原中国艺术生态完整的面貌，并以此引出值得关注的社会问题。本次展览除了常规的作品展示之外，还将配套一部纪录长片，并以此纪录北京的艺术生态及参展艺术家的真实生活状态与创作状态。

　　“复调II·北京站”依然以地域的形式来划分，但其实呈现的是中国当代艺术圈的一个缩影。此次展览由南艺美术馆的策展人、此项目的发起者林书传策展，并邀请北京自由策展人王麟作为联合策展人共同策划实施。展览纪录片单元将继续延用《白日焰火》纪录片导演肖乾操作为“复调”系列纪录片总导演。展览通过聚焦“成功、理想、立场、价值”等关键词展开。再一次向中国的艺术生态发问：如果没有以“成功学”标准那样的成功，你还做不做艺术?

　　时间：2014年4月16日

　　地点：北京朝阳区环铁艺术区蒋华君工作室

　　访谈者：王麟

　　艺术家：蒋华君

　　复调II纪录片——蒋华君访谈视频截图

　　王麟：你从学画到北京有比较曲折同时也比较精彩的经历，先分享下?

　　蒋华君：1997年我第一次来北京。那时候怀着所谓的理想，有来北京朝圣的感觉吧。当时在湖南读中专，念舞美专业，眼看就毕业了;在北京大概呆了有一个多月时间，来了之后就不想回去了，来到中国艺术的心脏了，回长沙唯一的一件事就是办理退学。退学的时候老师不让，要让父母来，我就直接走了。那时候对艺术仅仅是一个理想，其实也很空，也不知道到底要用这个来做什么，也不清楚到底这个能实现自己内心里些什么东西，实际上那时候对艺术根本就是些想象，很难跟现实、跟自己发生实质的关系。

　　2001年在北京，我又去上了个大学，当然也是有家里的压力，上了一年的时间又退学了，去北大学了一年的德语。那时候特别喜欢德国新表现主义，后来德国没去成，书也没有接着读了。当时学校里面所教的一切，跟自己对艺术的理解有些不同，也不愿意再那样画了，索性就退学了。

　　接下来带培训班，中途在中央美院读了三年助教班，上课期间我在学校，平常自己在单元楼里去做创作。这一时期的视觉经验，几乎都被局限在学院内，关注的点就是哪些老师画的好，或者哪些前辈对你有好的影响。那时候开始有了798，通过798开始了解学院外面的情况，原来艺术的通道有这么多种可以进入。于是那时候就很迷茫，不知道到底该怎么画，或者到底用什么媒介来做作品。那时候了解到一些人，通过身体来做作品，行为之类的作品，觉得如果是自己来做，离自己的个性又很远，感觉那个东西不属于自己。于是还是画画，画画本身当时对我来讲就包含了身体性的东西在里面。那时候想法挺简单的，甚至有时候想，如果能回到过去像莫兰迪一样一辈子画静物不错。

　　2006年开始，我在索家村租了一个工作室，算是第一次拥有一个自己的空间，在里面做作品，感觉和现实接上了。虽然房间面积不是很大，但是你觉得那种状态，是自己所需要的，就像穿上了一件合身的衣服。以自以为非常好的一种状态投入到画面里面来，算是找到了感觉。2006年到2008年，在索家村待了不到三年的时间，从2008年到2009年，将近一年多在机场辅路的东营艺术区，不过那也拆了，2009年搬到环铁，一直到现在。

　　漂移 no.10 布面油画, 300×200cm，2007

　　王麟：2006年《漂移》这个系列的作品是不是第一批比较成熟的想法，当时是在什么样的背景下来做这批作品?

　　蒋华君：《漂移》是我真正第一次拥有自己的工作室来做的作品，其实名字都是后面加的啦，只是那时候好像内心里面积赞了很多情绪需要去投射到画面中去。2006年到2008年有一年多时间的跨度在做这个系列。这一系列基本上是做颜色比较单一的画面，倾注很多力量性的东西在里面，有很粗粝的生活的质感的东西在里面。我记得当时不少人在做卡通，但那类东西与我的内心和对绘画的理解、感觉是异质的，找不到共鸣。我固执的认为，我如果要去试图表达些什么，这个东西一定要跟我的内心发生点关系，至少能抓得住我自己，我不会为一个符号或是一个图示化的东西，做权宜之计。我觉得那可能更多是某种潜意识的反映，包括那一批画，应该是我过去所谓的那些经历、我对自己跟绘画之间关系的一个表达吧。经验和画面像是榫卯结构，互相支撑，还是相对自我中心，有很强的身体性。

没有命名的出走 布面油画 400X600cm 2010年

　　王麟：在你的作品中从2006年一直到现在，很多作品中都有一个你自己在里面。

　　蒋华君：实际上这是一种在场，跟存在相关。当然，那样一个形象大家一看就是我。每当我需要一个什么造型、什么状态的时候，我就找朋友帮忙拍一下。当初把自己的身体挪用到那样一个画面里面，或者说置换到那样一个画面里面，是基于自己当时对于那样一张画面的理解。那时候个体的情绪，相对来说比较浓郁一些吧，我个人身体的挪用是一种对于物理性质的强调，浓郁的情绪在这样的方式中被物质化和身体化了，像是一个着力点。无论你是放在一个空旷的场景里面，或者有很多动物的一个场景里面，你自己会影射一些作为一个个体在空间里面的某种情绪的一种显现。不过画的时候这是个很自然的过程，就像把自己放进去。

　　迷墙III 布面油画 180cmX600cm 2011年

　　王麟：你的作品中色彩给人的感觉有种凄凉、孤独、阴郁的感觉。

　　蒋华君：大家来分析这个事情的话，可能会从很多角度来看。如果画画的人是追寻自己内心的那样一个人，不管你是经意还是不经意地都会流露出的那些气质在画面上。这是一个感性的东西，也是比较真实的东西。但也是很文学的东西，可以用很多词汇来形容。比如您刚才说的这些。我觉得自己不属于那类画画的人：就是拿一个概念去读解，再去找一个方法论阐释那个东西。我的作品里面感觉性的、偶然性的、片段性的东西多一些。现在这么多种媒介，绘画完全是种非常边缘的媒介，它的包袱很重，很多沉淀，每代人都有这样的困局。因为每个时代终会过去并且留下它的痕迹和说法，所以我也不去想那些所谓的大的意义。每个画画的人心里大概多有个自己的美术史，说要为这个历史做些什么或者不做什么，听起来似乎既狂妄又落伍，不合时宜。但其实大家内心里面都有这个维度。对我来讲，一个画画的好好画，把自己内心，或者是你今天对绘画的理解，或者你觉得今天的绘画跟这个社会、跟这个世界的关系表达出来就算是很容易了。其实一直以来，我做创作更在意内心的东西。我觉得每个人内心里面有一个心理景观，应该尽量的给足它，尽可能的从语言的层面上，找到自己。

　　消磨，200×900cm，布面油画，2009-2013

　　王麟：《消磨—在没有意义之后》(2009年—2010年)这张大画之前是单色的，你把它改掉了，改后的色彩很丰富，甚至是有点炫，是尝试的转变吗?

　　蒋华君：2010年做完个展以后，内心产生了一些变化。我们可能每个人都会有一个或者多个这样的阶段。这件作品本来是为10年个展做的准备，可是一直不满意，就搁下了。09年以后就一直没动，直到13年的时候我做了这次更改。就是在花了两年时间画《我在这里，除此一无所知》这张大画之后。如果你说尝试改变的话，应该是从这张画开始。13年的时候有个展览，我想把在那张大画里面尝试的东西拿来再尝试一下，就出现了你刚才说的修改。刚才你说这个颜色有点炫，其实也可以说是一种超现实或者可以的陌生感，这个感觉是继10年个展之后，我一直在寻找一些新的可能性的体现，想在从前的方式里面找到一些新的可能性，不愿意继续在从前的方式里面呆着。在人生的某个时间点，人会产生出一种难以满足的感觉，内心里有那么些抗争。打个比方，有的东西你觉得是你的拐杖，或者是很得意的、那种信手拈来的感觉到的东西，但恰恰在这个时候，内心往往会开始想要放弃这个拐杖，或放弃那种你能预料的画面效果。你就想试图去做些新的尝试，希望在那些不确定的反抗中获得意外的快感，在另一个层面上开始新的周期。2010年之后到现在，伴随着对绘画也好，对自身的认识也好，发生的一些改变，你所说的颜色这个改变的表象之一。

　　王麟：2011年之后，你绘画创作的数量相对较少，并且都是多联大尺幅的画作，是什么原因?

　　蒋华君：这几年我确实画了几件大一点的画，而且画的比较慢。其中刚才我说的那张《我在这里，除此一无所知》，从2011年起的小稿到2012年开始起正稿2013年才完成。超过两年时间画一张画时间确实比较长，但实际上这个过程也是我自己在跟自己在较个劲，看自己真正能做到什么程度，看看能不能企及自己内心所渴望的那样一种感觉。而且这种感觉对我来说是不同于以往已经形成的方式之外的新的尝试。比如你看到的比较明显的色彩的变化，包括空间、结构等各方面的变化。当然，一张画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只能解决你现在能力所能碰到的点。这张画的创作过程实际上是我自己在不断破坏和重建的过程，不管最后这个重建是否足够理想，但我想这个实践对我来说，带给了我很多新的可能性，开始了新的一个绘画生命阶段的沉淀过程。

　　蒋华君工作照

　　王麟：你之前也跟画廊合作过个展，你怎么看待画廊跟青年艺术家的关系?

　　蒋华君：画廊能给年轻艺术家建立一些信心。我自己以为做艺术的需要两个推动力，一个是自我推动力，一个是外部推动力。自我推动力这个东西，当然无疑是很重要的，不断的有一种学习的能力，能保证自己创作更新的状态。再有一点，艺术本身在我看来是不创造财富的，自由职业家实际上是一种无业的人员，需要工作室，吃饭，活着的，那就是需要有所谓的外部来建立起这样一种生活的基础。所以画廊跟艺术家的合作，对年轻艺术家而言，能够起到这样一个外部的支持，为你提供一些最基本的保障，让你去承受这个职业。其实艺术跟这些东西都没关系，这是一种社会关系，必须有得这样一种社会关系，人才能成为这个社会里面的一个角色。

　　王麟：你一直在跟自己较劲，我觉得你对绘画还是很执着的，有一定的理想在。

　　蒋华君：其实我有思考过是否通过别的方式或者别的媒介来做作品，但是我觉得那些东西至少到目前为止，没有哪样东西能像油彩一样更能抓住我。至少是我现在每每面对绘画的时候，都还有很多想象，而且觉得你可能能把这些想象通过绘画来实现，但至于这点你能触及到哪一部分，我觉得生活其实是不可预料的，我想绘画也是。而且如果你选择了绘画的话，有时候再固执一点，就认命也好，那就它了，那就去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