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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泉拾趣

2014-10-28 18:15:27 何海霞

——山水画法漫谈

  云和水,在山水画里占有显著的位置。因为它们是流动,而富于变化。试观画中层峦叠嶂,充塞天地,然其烟云缥缈,神奇莫测,灵泉飞瀑,一醒眼目。令观者见其形而又如闻其声,回旋荡漾思绪不绝。所以,云和水不只是直观的形象,而是起着调节画面韵律的作用。

  云的变化无穷,只能略分为浮云、朵云、飞云、乱云、缕云等等。所谓“云若釜蒸,岚气成云”,云气合而为一。古代把云水的画法“程式化”,带有装饰趣味。单纯的用线勾画出来,略分明暗,与整个画面构成一体。五色云以色笔勾画出之;唐宋壁画中多是如此。而在画面中出现的云,有的又起到分界的作用。

  宋代有“云龙图”,满纸云烟,变幻非常。龙潜云层之中,以淡墨层层滃染,有真实感及空间感,可谓独到的创造。宋代米家山水以阔笔渲染出之;元人方方壶、高克恭继承前人又能别出新意。这个新意是得于自然的变化。重彩山水画“填青嵌绿”法,画云以白粉托出,暗处以赭绿或赭黄衬托,层次分明。然后以黄绿色衬山根。朵云,浮云如水流畅而不可浮滑,生动而须浑厚。切记妄生圭角,呆滞板刻。画云藏、露合宜,虚实相生。藏难露易,虚难实易。画飞云变化莫测,只不必拘于定法、成规。

  水有水性、水形的规律,碧波万顷与峡江急下,激流飞湍与沧海惊涛,可谓气象万千,大气磅礴。

  茫茫的沧海,朝夕多变。其间远近虚实,或状若鱼鳞,晴光潋滟。或如衣带纹、大波纹、小波纹。形象得之于现实生活中的感受。除去遍游名胜写生、默写之外,文学作品对大自然之描述;电影中所摄之名山大川,皆可丰富生活之感受。古人画海用线描以表达澎湃激荡的动势。

  黄河很有特性,激流奔腾,如万马嘶鸣,此乃其形。如欲识其性,当知其中流、回波、陷窠、旋涡。水的旋转是因水之底部石块阻力所致。同时河的底部多是“凹”形,所以中流较深,两侧坡状致回波鼓荡,宛转不以,又重入中流。所谓“禹门三叠浪,平地一声雷”,形象的表达了水性回转的规律。我们看水多平视,不能洞悉其全部。画的水已非自然的照搬,而多从艺术夸张。水流的规律着重以线来描绘,所以画水不能停止在水的表面,必须理解河底的变化,下笔落线不同于一般。涧水、幽潭,能于静止中得其变化乃是上乘。画水用笔必借臂力已达舒畅,借腕力以求宛转,藉指力柔拈之中得其巧妙。笔锋的弹跳起伏正侧顺逆,洒落如行云流水。轻重顿挫、节奏自如、笔锋沉着、而笔笔入纸,随波荡漾一气呵成。

  云水空白法,就是计白当黑,是中国画独有的表现手法。留白是以虚代实的,虚实相生的方法。古人有云:“远人无目,远水无波。”正是这个道理。山间小溪潺湲流水,几笔点画如清澈见底,留白以显其妙。或江水悠悠或湖光千顷,可用勾画以显功力,亦可不着一笔,水天一色,如“海阔天作岸”。欲使其远,宜在岸上下功夫。“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没有前一句,表现不出云起的感觉。云水空白法,是古人处理自然变化时,对比陪衬的黑白关系。孤立的一块空白就不可能有云水之感,所以近景是为了衬托,一收一放,方臻妙境。

  空濛迷离,此虚境也,画外有画之意。虚境是自然的概括,画若过实易堵塞,空虚亦易轻浮零乱。山脚云起主要以空白求之。云烟吞吐,变幻万状,往往得于偶然。“偶然”必须是生活熟悉,感受极深才能表达意境。

  山水画中的云,可以幻化出云烟缥渺。风起云涌之势,是画家主观臆造,也是生活所留的印象。这些形象又符合客观的真实。山间飞泉瀑布,如干旱季节只涓涓细流而已,但是画家观察则不依据当时的实感,想象雨天时,必须山间之水从上冲刷下来,比之实景则有气势。也是作者联想而得之。唐诗中“山中一夜雨,树杪百重泉”,没有一夜雨,就不可能有百重泉。

  水的自然形象。是山水画里最惹人注目的方面,所以必须深入到大自然里细致地观察体会,才能得到自然的变化,不能生搬硬套。“杜撰”是不合实际生活的云水形象的。山水画之可贵处在于意境,意境的深远和造境的清奇,都能令人欣赏之余,进入宁静的世界,情景交融,物我两忘。

  树法,“山水难画树”树法各有领会,芥子园画传,给予后代做出楷模,我认为应从一画之始谈起。一笔入纸物象生焉:一墨而成变化生焉;一线落纸,由浓而淡,构成状物之感,两笔必然分其前后,三笔、四笔则有前后与疏密之分,次第增添八面出枝,所谓画法,有俯有仰、有深有远、疏密参差、顾盼生情,主干枝杈之错综交织杂而有理。如果不从一枝一干起手即失基本形象,法从何得之?枝干运笔,笔锋着纸,又连又断,虚实顿挫,是倒运笔锋依笔势运行,所以由上而下,又由下而上;从左到右,左右运行,从不跳笔,或凭空下笔。太极拳中粘连相随亦与树法有共同之处,树之骨法中贯穿一种力感,力感源出于形,形赖于自然之理。例如:树枝为什么向上,为什么倾斜,经风雨摧压,而又不甘于向下,其梢节细嫩仍然向上,此乃生存其中,树形是依其自然环境而决定。北方干燥,土多沙石;南方湿润,土多松软,其枝干多异,风姿妩媚,有繁其枝叶而干短者,有干长而枝疏者。

  画树不仅须领会其形,重在知其性。“树欲静而风不止。”枝如何令其动,树叶又如何传其声,有此巧思,画家笔下之树,经风摇曳生于笔下自然动矣。初春时节之杨柳,柳丝含苞,枝条迸发出新的生命,美好的形象引起画者的向往。我认为片断的记忆是非常重要的,具体的形象是立画之本,是画者最基本的常理。例如:夏木垂荫,油绿茸茸,可在印象中求之,是画谱找不到的景色。总之,树法宜从枯树入手,奠定形象状物的基础。同时掌握笔墨运用的规律,切勿简单从事。

  杂木丛林在自然环境里是常见的景物,但是对自然之美往往着眼于景色的奇异和山水的优美与恬静。对现实中杂木的观察就属于不甚经意,甚而忽视了具体形象的观察,虽属于偏爱,殊不知整体在统一的景界里所得的效果是何等重要,丛林灌木似乎难于处理,宜以概括而求之。根据四季,气候阴晴、明晦、霜雾之变化不同,以神求之,简括其形,籍点画涂抹分树种之不同,构成整体效果。

  树叶,古人有所发明用符号以代替,有勾、有点、有圈,要求层次分明,集散合宜。国画之点法,笔行纸上,干、湿、尖、圆皆因笔触而变化,有时偶然得之。无论聚散,要求一圆字。整体、局部,笔触都要形成圆的感觉,这些笔法长期实践,找到它的规律。点法既要吸取传统技法,也要有所创新。我欣赏古松的劲节高风,这不是兴之所至,松与山水之间,起着重要的关键作用,这种美感享受是我们民族历史遗留下来的审美习惯。从古今诗人当中,大量的诗词歌赋,有着动人的比喻,借松树的高尚节操,借物以言志,抒发个人的胸怀,引导欣赏者的共鸣与联想,进入高尚的境界,就是目的。

  松干取势与松枝、松叶相配合,成为一个整体,但主干生姿有力,起了很大作用。骨干有高耸,有横伸,横竖都贯穿着一种气势,这种气势不仅仅从自然中取得。如看京戏中盖叫天扮演的武松,有个起霸的姿势,和松的躯干何其相似。这是气势相似,不是自然的松树的形象再现。如果有人问我这松具体是什么地方的,我回答不出来。因为看过很多地方的树,我把它典型化了,在里边有个人的气质。主干取势宛若游龙,或者直插云天,从宛转中找出直线,直线中找出曲线,看着是直的实际是曲的。枝繁干宜简、枝动干宜静,枝干求圆,圆较难,因为圆中有转,如松主干,欲使其得力必须求转。松干左右两笔是有呼应的,两笔顿挫合宜,松鳞附干方能成圆。松根抓住土石空隙有如鹰爪抓物,盘根错节,令人浮想联翩。古人说:“苍松含古意”,意在于此。枝多干拙叶宜疏,相反则不宜。古人句:“墨润石含雨,毫枯松带烟。”又云:“笔尖寒树瘦。”一个“烟”一个“瘦”字,把具体形象神韵化了。石涛画松针深悟此理。松针是中间一笔左右两边加添,由浓到干不得蘸墨,层次盎然,若闻松涛之声。松针三笔两笔不少,千笔万笔不多。画到厚而透、疏而厚,疏里加笔看不出加笔,厚不等于堆砌,而应层次分明,此是法亦是理。

  画松要写生。写生照形图绘往往记忆不深,中国画的传统是默绘于心,把所有松树的千姿百态溶化了,最后概括出来,达到“似与不似之间”。松苔、松树上边的点法,着松叶上使人感到是松果,着于枝干上有如结疤,同时着点有不可告人者,籍以弥补作画中之败笔。

  山石法,山之大势有奇峰突起,有重峦叠嶂,有沟壑荒垣,有悬岩立壁,有嶙峋露骨,有杂木蔽山。大自然里千变万化,看山要看脉络起伏,要看地质的变化,岩石土质的流失。四时节季,早晚阴晴,云光浮影,如此种种,乃“读山”也。得其性能甚难,窥其幽深进入堂奥亦难,以山喻物方能得山之性情(如“猴子观海”、“望夫石”……)。从审美习惯来讲,黄土高原确令人乏味,客观景物有些是直观的美,也有直观上尚不觉得它美,但是画家是要有独特观察与创造的能力,把客观的景物变得比真景还好,这是我们的手段,这是主观孕育出来的东西。这些形象使人们在视觉当中,仰视、俯视、左顾右盼,高深广远进入眼底,这叫做大。也有只限于溪沟山脚,或远峰一抹,亦可谓之残山剩水,亦颇觉山水之胜。所以,画山水不是非大不可,也不是只有小品才能感动人。也不是只有高山流水或秀甲天下的桂林山水才能入画。唐人诗:“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我看气派之大,景界之壮阔,是最生动的例子。我讲山石法认为不能只有山石法就能决定山水的美,画家面对姿肆奇纵的岩石,赋与它一种力感,用笔籍以行气,以笔的弹跳来拨动人们的心弦。但是既要磅礴而不失于法度,骨线壮其形态,皴擦点画赋其质感,印象效果从其客观真实中得来,而又实感若失。山水、土质、杂草土石丛生,运用不同手法表现不同的感受,此法谓之活法。笔墨的规律性是根据量感、质感,运用笔底顿挫连接而成,所以一石之难,笔简而功深,不能忽视一石之法,山石骨络的边缘是整体的一个体现。

  画石一笔成型,是行笔中转换笔锋,从散变聚,两头接笔,达成一股,初学者往往认为一笔而成,殊不知其暗中转换笔法。骨线有隐有显,有时明显最后也要将其消没,所以山的结构属于理性的了解,由明白变得混沌,亦谓之神似。山川的自然境界不仅仅是山头刻画,或蜿蜒起伏千里之势。关键在于边侧,甚而不太引人注意的地方,这个观察能力虽属于特殊功能,也是画趣所在之处。这些画趣有时得之偶然,经过提炼加工而后成为佳作。大胆落笔与细心收拾,收拾多侧重于不经意之处,于是奇趣生焉,佳境至矣。

  山水构图,有虚有实,以实带虚,或以虚带实。高山峻岭云锁其腰,山则高矣。咫尺千里,必须刻意于近才能求远。如欲突出密必须衬以疏,疏亦须刻意为之。越藏越显,藏则无尽意也。整个画面使其凸型突出纸上,左右当以虚处之。画怕封边,封边则境界堵塞意趣索然。作画最忌如法炮制,成为定法,则难免僵化。

  画面要有对比,强调对比才可突出主体重点。所以浓淡、疏密、枯润、黑白、冷暖、粗细、动静、巧拙的恰当运用即形成层次感、韵律感。

  山石的皴、擦、点、染,主线轮廓即成定形,皴擦做为副线,皴法只是增加质感,皴笔要有层次,注意明暗切忌平列。这时的侧笔点画表现石质与杂草的感觉。山石的墨线层次托出,待干,以淡墨色干擦,待干再以淡水墨擦之,达到主副线统一在画面里,局部与整体统一和谐,最后大染。

  大染是山水画非常重要的处理,染后满纸云烟,气象顿觉生动。但大染是统一的手段,不能解决全部气势。大染易冲淡墨彩。所以在落墨提神之后,保墨是绘画过程中的重要方面。有好墨就要保存。怎样保存,笔墨精到之处,待干后,加色保之,因色有胶,大染阶段水色烘托墨彩不失。

  墨色与敷彩,是山水绘画重要的一部分。墨色要分五色或十色,前人论述颇多,在此勿庸赘述。用墨之笔宜长颖而粗。笔着纸一掠而过,不宜重复,重则易滞,滞则神气索然。敷彩,有透明色有覆盖色,透明色指花青、藤黄混合成为绿色,花青加墨或黄成为天青色。因为其中有冷暖的和谐,也是一笔直过不宜反复。不论植物色或矿物色,在使用之前宜用手指研细,溶化后取其上层浮膘,不宜过浓,亦不宜加水太多。一次上色,待干再层层加之。以色保墨即以色增加墨的色彩,更丰富画面色彩的效果,所以反复使用可以形成湿润华滋,或雨后新晴的湿润感。

  重色青绿山水,即是用石绿,石青矿石色,由于色粉属石质,覆盖纸上,便有一种浓郁的气氛,典雅,富丽,一派辉煌的气景象。

  装饰感,先以淡墨勾出层次,次第深浅,用石绿粉略加胶水,(胶水宜轻,轻到用手指微粘,而不粘手)倒入石绿(三绿为宜)用软羊毫笔调匀,着于纸面,占面积要宽大而匀。待稍干时,用草绿分之。石面阴暗部分略深,可以加一些赭石于绿色里。第一遍、二遍石绿细色再加,直到纸面或绢素涂匀为止。然后在山石阴暗部分,用三青调胶施之,增加力感。石青亦如绿色拈细敷上,如用手指摸觉得不落为好。觉得虽然不掉,似乎颜色有些粗重时,可用废宣纸折叠平擦,粗色掉落,平滑如玉最佳。然后花青稍加藤黄,蘸色勾其轮廓。这时,整体质感自出。如不满意,可找出凹凸部位再加。比三绿稍浓或四绿色剔出后,再用深草绿或深花青色点染皴擦野草苔藓,色泽茸茸湿润为妙。

  无金不起绿,此乃青绿山水,色彩重要方法。金属属于调和蓝绿色不可缺少的中间色,绿青色只有用赭石代黄色托出,达到富丽堂皇的装饰味道。丹朱,黄金粉,可以勾画树木枝干,或树尖增加日光返照强烈光感。这是古典绘画之缕金或刷金法。创新的重色山水,以足够墨线皴点土石树木。待稍干,以草绿色施与画面。稍停,用鲜三绿石色,染于草绿上,既有有力的笔触墨痕,草色石色同时施加,又得苍润浓厚实感。打破工艺程式的绘画平整格调,新旧交融的色彩丰富浓郁。

  泼墨、泼彩法,古人有泼墨未见有泼彩,惟见张大千先生开创之。色墨缤飞疑似偶然,但可贵者墨飞色溅而不失法度。即不脏,不胡涂乱抹,胆大而细心,观赏时使人眼界一新而奇。——至于此法如何发展尚有待探讨。

  古今的山水画派各擅优胜,上述的种种画法,是个人在学习传统、法自然、师万物中的体会,各家各派在技法上有所区别,但绘画艺术的创作规律却是共同的。

  艺术无止境,我愿与大家一起为创作无愧于伟大时代的山水画并肩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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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干海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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